人生是很无常的。
十六岁的妮娅·冯·卡文迪许却还没能明白这个道理。
父亲是著名科学家,母亲是当红歌唱家,从小生活在一个养尊处优的家庭里,虽逢乱世,妮娅小姐的童年却过得无比惬意。
无忧无虑的她,整天沉迷于追星、摇滚、派对、虚拟集会。她的父母虽然对自家女儿的不求上进颇有微词,却也从不过多干涉她,因此,妮娅人生的头十六年,几乎都是由毫无瑕疵的美好记忆片段串连而成的。
直到她十七岁那年,外出到星球极地科研勘探的父亲,带回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这小孩头发和眼睛都黑得发亮,看上去瘦弱斯文,眼神里却时不时会流露出掩藏不住的机灵和狡黠。
“姐姐你好,我叫苏哲,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请多关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面对小男孩的主动问好,正处于叛逆期的妮娅并没有太明显的甩脸子给他看,甚至还应付式的跟他嘘寒问暖了几句。
在这个礼乐崩坏的时代,有名望的人偷偷包养情妇,藏一两个私生子,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妮娅觉得,既然父亲不干涉自己追星,那自己也别去多管父亲的闲事好了。
虽然父亲反复申辩过,这个孩子不是他的私生子,而是从冰雪的极光中降生下来的。
“他是研究院那边让我先领养回家里,好近距离观察的重要实验体!”
但妮娅的母亲自然不信这种鬼话,一开始的时候又哭又闹,非要把苏哲扫地出门送回研究所不可。
而且她还一直逼妮娅的父亲把情妇的名字供出来,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闹,惹得不堪受到街坊嘲笑的卡文迪许先生,忍不住说出了那句在洛都流传了许久的骚话:
“我再厉害,难道还能搞出个异色人种小孩出来?”
卡文迪许夫人虽然理工科知识匮乏,却也清楚拥有纯正东方血统的苏哲,确实不大可能是自己丈夫和洛都的野女人生的。
于是她被说服了,公开向老公道了歉。
二人恢复到了如胶似漆的恩爱关系里。
又或许是出于对损伤苏哲名誉的亏欠,从此以后,卡文迪许夫人对苏哲态度大变,那叫一个视同己出,宠爱得连亲生女儿妮娅小公主都有些嫉妒这个干弟弟了。
苏哲性格很怪,沉稳得不像是一个小孩子。
他才五岁,却对知识表现出了无比的渴求。他很快就学会了识字,开始大量阅读各种基础物理学理论相关的书籍。
与大多数熊孩子不同,苏哲非常的听话,吃饭不挑食,作息有规律,待人接物居然不学自通,老到得胜过了一些阅历不够丰富的成年人。
他说话的情商也高,几句话就能逗得卡文迪许夫妇心花怒放,恨不得抱他起来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上几口。
唯有妮娅,一直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弟弟敬而远之。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小孩子身上有种虚伪和扮演的感觉,他仿佛是在拿捏人心,在刻意呈现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或许是个披着人皮的怪兽,在等待着什么时机,好达成他不可告人的邪恶目的吧!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苏哲越来越得到了妮娅父母的青睐。而妮娅自己,则愈发的不开心了起来。
才刚上学的苏哲,就展现出了过人的科研天资。在学识方面,甚至远远超过了比他年龄大了不止十岁的姐姐妮娅。
这让妮娅感到害怕。
卡文迪许教授却欣喜若狂。
他说世上天才本就有过人之处,自己能把苏哲捡回来,简直就是上天为了弥补女儿不争气所赐给他的礼物。这位事业上陷入了瓶颈的教授老树开花,似乎大有要把衣钵传给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意思。
当然,这引起了妮娅的激烈反对,好几次都跟父母激烈地争吵了起来。
特别是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她终于因为爸妈去给苏哲开家长会而忘记了自己的生辰,大发雷霆,歇斯底里地掀翻了桌子。
“你们不觉得他不正常吗!他才不是你们儿子,你看,他甚至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姓氏改成卡文迪许!”
说来也奇怪,明事理的苏哲什么都好商量,却怎么也不愿意变更自己的名字。
按他自己的解释是:
“这名字是我亲生父母取的,是我在这个世上与他们唯一的联系了。我怕我剪断这根风筝线后,会忘了寻找归路……”
虽然始终询问不出有关苏哲父母的信息,每次谈起这个话题,苏哲都推脱说自己记不得了,卡文迪许夫妇却也表示能理解苏哲的想法,并且尊重他的意愿。
这种莫名其妙的体谅,更是激起了妮娅的怒火,她冲着家人大吼道:
“我崇拜偶像,喜欢音乐,你们从来不尊重我的梦想!却对他的这通屁话万分认同?你们是被他的巫术迷住了吗?这个怪物!你个祸害!”
对于姐姐的诋毁,苏哲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少反应。反而是卡文迪许先生,直接上前重重打了妮娅一个耳光。
“住嘴!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说这么无礼的话!我教过你这样的卡文迪许家的教养吗?”
卡文迪许夫人也把苏哲护在怀里,斜瞅着妮娅,讥讽她道:
“你听的那些吵吵闹闹的东西,也配叫音乐?噪音垃圾!”
看来,她对女儿这些缺乏品味的爱好,早就诟病已久了。
感觉到了来自至亲的背叛,妮娅捏紧了双拳,牙齿咬得咯咯响。她仇恨地瞪着母亲怀里的苏哲,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夺门冲了出去。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了!”
看到女儿跑走了,卡文迪许夫人心一软,马上就想追出去,却被老公一把拦住了。
“让她走!她哪一年过生日,不是跟着那群狐朋狗友鬼混的?今年中了邪了,突然想起来要回家过?她已经成年了,别惯着她!”
妮娅的母亲虽然焦急,却也还是欲言又止地坐回到了沙发上。
忍受不了这种冷场气氛,苏哲悄悄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拉了拉卡文迪许的衣角。
“叔叔,阿姨,还是我去把姐姐找回来吧。这事本来也是因我而起的。”
卡文迪许转回身来,摸了摸苏哲的脑袋。
“不,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没教育好那个孩子。”
苏哲拉住了卡文迪许的手,再三请求后,终于说服了他们,让自己出去寻找妮娅,把她劝回家来。
看着苏哲小跑出去的背影,卡文迪许忍不住低声说了句:
“哎,要是妮娅能有你一半懂事,那就好了。”
……
妮娅一口气跑到城郊,在一片山坡草地上坐到了傍晚。
随着夕阳西沉,气温逐渐降了下来。
又冷又饿的妮娅,开始想着,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我才不回那个家去!我要让他们永远失去我,后悔一辈子!”
硬气的小姑娘决定,要去找到那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出去流浪!
等自己成了一个名满天下的摇滚明星后,再风光地回到洛都来,接受父母的道歉。
就在她踌躇满志地准备返程时,一声巨响,从洛都老城区的方向传了过来。
站在山坡上,被吓了一跳的妮娅远远看到,自家宅子所在的区域里,伴随着爆炸声传来,缓缓升起了一股浓浓的黑烟。
“不会是灵汽管道泄露了吧……”
妮娅家所住的宅子,是父亲的科研单位分配给他的,小区里都是一些年久失修的老旧设施。
越想越担心的妮娅,赶紧跑向了空中轻轨站,坐专列迅速赶回了自己小区所在的方向。
或许人越担心什么事情,那件事情就越有可能发生吧。
等妮娅赶回社区,她远远地就看见,自家的三层小楼,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击中了,已经被炸成了平地。
熊熊烈火冲天而上,盖住了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宅子废墟。
围观的居民,把街道堵了个水泄不通。
“爸!妈!”
眼泪奔涌了出来,妮娅奋力拨开人群,想要挤到自家的房子那儿去。
就在她即将到达已经不存在了的家门口的时候,一双大手从后面伸来,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妮娅感觉到,有人用针管插进了她的颈动脉里,并且注射了什么东西进去。
一整剧烈的眩晕过后,妮娅失去了意识。
天空,开始下雨了。
……
又是一阵剧痛,妮娅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到了一张浸满血水和生命维持液的肮脏手术桌上。
昏暗的废弃仓库里,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正握着手术刀,在割取她的器官。
“把第二个肾也取了,先拿那边那个义体给她填上,续着命。”
“割肺的时候小心点儿,别弄死了,死的跟活的价钱差别可就大了。”
“心脏,找个人工心脏过来,什么?没有?去那边垃圾堆里捡一个先顶着。”
……
妮娅惊恐得想要大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早已经被人切走了。
现在,在她脖子里塞着的,是一个接触不良的廉价扬声器,她只能发得出滋滋咔咔的瘆人声音。
她再也不能用自己的嗓子唱歌了。
“好,找到了个玻璃心脏是吧?再打点麻药,开始换吧。”
那群人的刀子,已经抵到了妮娅的胸口。这个无比虚弱的小姑娘,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她痛苦流泪万分绝望的时候,一声熟悉的童音响了起来。
“喂,你们,放开我姐姐。”
几个摘器官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了仓库外,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外面大雨如倾,一个小孩没有打伞,雨却淋不到他。
一道惊雷响起,电光之下,妮娅看到,手术桌周围这些人的脖子上,都纹了一个相同的标志。
一只翘着尾巴的,由芯片电路组成的蝎子的形状。
“哪家的小孩儿,跑到这里做什么?”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丢下手术刀,朝手持法典的苏哲走了过去。
“我来找我姐姐,你们这帮人渣。”
一阵蓝光亮起,想要伸手逮住苏哲的那个胡子男,被直接烧得没了踪迹。
“那……那是什么?”
“别慌,来的只是个小孩子!”
“快,拿枪打他!”
火光接连亮起,就连仓库的天花板,都被映成了晴空的颜色。
望着蓝天,妮娅想起来,还没下雨的那会儿,她就是在家里看着云端的暖阳,等着爸爸还有妈妈回来给自己过生日的。
不知过了过久,干净的雨声里,一道轻细的脚步声走了过来。
苏哲拉住了妮娅比死尸还冰冷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传递了一点过去。
“已经没事了,姐姐。你坚持住,不要放弃。”
妮娅的眼神,越来越涣散。
我都这样了,还活着做什么?
她在心里想。
“姐姐,你还有我,还有一个亲人!”
这句话,妮娅半点都没听进去。
“不要死啊!喂!”
感觉得出来,这个从不表露情绪的臭屁小孩子,也开始慌神了。
“那这样,我救活你,你就欠了我一条命,你以后当我的女仆,给我报恩好不好?”
小屁孩爬到了手术桌上,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妮娅看到,苏哲的眼睛,变成了发光的蓝色,他好像是想跟自己签订一个契约?
她好困,慢慢闭上了眼睛。
“妮娅,不要死,我需要你。”
听到这句话,妮娅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苏哲流泪的眼睛,点了点头。
算了,臭弟弟……
答应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