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神策军大营。
章小师和其他通过初选的人来到军营已经大半个月了,章小师还是头一遭看到这么多人,而且全是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儿郎。
经过半个月的招募,神策军第一次征兵共募到了两万条件合格的新兵,他们并没有被立即分配房间,而是被带队军官领去大澡堂子洗澡,然后用石灰对大营消毒。
这是李晔特地交代崔胤的,目的是为了让士兵保持个人卫生,防止军中发生传染病。
此次参训神策军新兵共有两万人,崔胤按照皇帝给出的集训方案,以一百人为一营,把两万新兵分成了二百营,每营由两名上过战场的军官负责带队管理。
所以共计有四百名带队军官,张浚和崔胤分别掌管二百人。
章小师所属单位是四十五营,前面的人洗完后,四十五营的一百新兵都被凶狠的军官赶紧了澡堂子,军官一边催促,一边喝道:“都给老子洗干净,身上决不许留虱子,半个时辰后澡堂右侧集合,记得换上军衣,你们原来的臭衣裳要全烧了!”
“啊?”
听到这话,不少人都吓到了,章小师也下意识的喊出了声。
“给老子住嘴!”
四十五营的两名带队军官非常暴躁,手里马鞭抽得噼啪作响,指着澡堂里的新兵恶狠狠道:“这是上头的命令,谁敢私藏旧衣裳给老子找麻烦,别怪老子鞭子不认人!”
新兵诺诺,都不敢再问。
既然有新衣裳穿,原先的旧衣裳烧了就烧了罢。
章小师打散发髻,开始仔细清理藏在头发里的虱子,捉出来后毫不犹豫的把它们捏死,然后再往热水里一钻,一个字,爽!
要是以后都能这么洗热水澡,那就太好了,章小师暗暗下定决心,管它集训什么,一定要咬牙坚持成为神策军正式一员,从此混上皇粮吃!
半个时辰过去了,章小师换上了全新的黑色军衣,又用簪子把头发挽好。
在军官的带领下,四十五营的一百新兵小跑到校场中属于四五十营的集合场地整队,大家都没当过兵,队伍站的七扭八歪,两个军官大骂不止。
二百营集合完毕后,甲胄刀枪鲜明的金吾卫仪仗也远远开来,崔胤与张浚二位宰相率数十名朝廷文武高官在武士的护卫下大步走来。
各营带队军官齐齐变色,连忙朝各自麾下的新兵下令。
“都他娘给我闭嘴,一个字也不许说,上头的大人们要来训话了!”
“肃静!”
“谁在这时候拉稀摆带,老子便活活打死他!”
“不许笑,不许说话,不许东张西望!”
等崔胤等官员到达台上站定,校场上的两万新兵也安静了下来。
刘间召集各营带队军官清点人数,又朝各营带队军官交代一番,然后才他们让回到本营,接着拱手朝崔胤和张浚等人喝道:“启禀诸位大人,新军集合完毕,请示下!”…
崔胤点点头,神情异常肃然,一双冷冽双眼扫视全场。
看了一圈,见校场上非常安静,崔胤这才满意道:“即日起,你们会在神策军行营接受两个月的整训,通过就可以成为禁军正式一员,神策军是天子亲军,是拱卫京师和朝廷的精锐之师,责任至关重大,望尔等刻苦训练,报效天子和朝廷。”
完了朝户部侍郎递去一道颜色,那人随即补充道:“神策军士兵每人每月可以领七百钱,一日三餐顿顿有肉,米面粟麦管够,整训期间一切待遇与神策军正式士兵相同。”
这话对众人的触动不可谓不大,在均田制崩溃的情况下,如唐初脱产小地主出身的府兵已经不多,这两万新兵大多是穷苦人家,参军根本目的几乎就是为了混皇粮吃。
但他们也知道,整训不合格是会被逐出军中的,可眼下听到如此美好的待遇和前景,他们自然不希望自杀是被淘汰的那个人。
现在这个乱世,能有一口饱饭吃,每月还有例钱拿,当真是神仙日子。
崔胤又寄言道:“你们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大唐,为了天子和百姓,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望尔等咬紧牙关,坚持到底,本公就说这些,明天一早开始整顿,今天你们先好好休息一晚,各营带回。”
崔胤训话结束后,两万新兵在军官的带领下依次前往饭堂干饭。
看到各处值守巡逻的金吾卫,应征的新兵都生出了一股敬畏和羡慕,这些身高体阔、甲光向日、仪表堂堂的都是南衙禁军啊,方才相公说神策军也是禁军,那不是说咱们将来也有机会成为这种威风人物?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
神策军火头营已经很久没有给这么多人准备伙食了,不过在崔胤的严令下,火头军早上就开始忙碌,太阳落山之前,两万人的晚饭基本准备妥当。
军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加上一旁金吾卫监视,故而整个饭堂都鸦雀无声。,面对一盆盆香喷喷的米面粟麦和混煮的卤肉,新兵们馋的半死,随时准备冲上去开干。
这时,崔胤等高官又来到了饭堂,集合各营队官训示了一番,各营队官回到本队后,将崔相公的训示转告了本队士兵,没过一会儿,饭堂里响起了一阵齐齐的呐喊声。
“锄禾!”
听到这声音,各营队官纷纷打开崔胤发放的纸条,朝本队新兵喝道:“快,跟我喊!”
紧接着,饭堂里响起了两万人震天响的呐喊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粒粒皆辛苦!!粒粒皆辛苦!!!”
一通大喊结束,崔胤方才下令开饭。
这自然是李晔的安排,李晔希望神策军和百姓能形成军民鱼水一家亲的感情。
为此,李晔还专门对崔胤强调,选派的带队军官必须要识字,不识字的不要,太残暴的也不要,而神策军的总要求则是,能打胜仗,作风优良,听皇帝指挥。…
光喊口号还没用,李晔已经在与御史台、翰林院等衙门官员着手制定神策军纪律条例,老的那套十七禁五十四斩军纪太过泯灭人性,对军队施行恐怖统治的是不行的。
龙首原半坡上建起了一座精致雕楼,号为紫金楼,李晔亲自命名题字,为防朝臣说自己是个大兴土木的昏君,李晔还找了个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
“长留之山,白帝少昊居之,实惟员神磈氏之宫,主司反景,白帝居高以观尘世,朕代天牧民,今欲临龙首而望长安众生,卿等以为如何?”
听说皇帝要站在这里俯瞰子民,朝臣虽然有些怀疑,但也不好拒绝,而且一座楼也耗不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只是不要大建宫殿就行,于是就按李晔的要求照办了,
确实也没费多少心思,半个月就建好了。
七层小楼,木质结构,装度简朴,一楼正殿外摆了一个紫金丹炉,几个太监正忙活着添炭看火,手脸沾满了炭灰,李晔负手走来走去,双眼紧盯着丹炉。
“不好,走!”
听到丹炉里燃烧的声音不对劲,李晔一把揪住正蹲在风口煽风的太监,又朝其他几个太监大喊道:“快跑,丹炉要炸了!”
主子带着六个奴才刚跑出几步,紫金丹炉就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就是冲天黑烟。
被李晔抓着带走的小太监抱着李晔的腿,又是叩首又是谢恩,声音都哽咽了,都后头居然抱着李晔哭了起来,皇帝到这关头都还惦记他这贱婢的生死,他如何不感动?
小太监的鼻涕沾到了李晔衣裳上,李晔也浑然不知,望着长安城感慨道:“这炸药也太难弄了,等折腾出烈性炸药,朕非得被炸死不可,这可如何是好……”
高克礼听得一头雾水,疑问道:“陛下,炸药是何物?”
“能炸死千军万马的神器!”
李晔一脚踢开还抱着自己腿在哭的小太监,朝六人吩咐道:“都赶紧收拾一下,准备第二炉,高克礼,你把秤认好了,每一炉的硝石、硫黄、木炭各自是多少斤,都记清楚。”
“是!”
李晔只知道一硝二黄三木炭,其他的一概不知,想整出炸药,只能慢慢试验。
山上正鼓捣着,山下却有十几骑沿着大路冲了上来。
为首者乃一青袍女人,长发穿簪,神情冷酷,在她左手边有两个穿着黑袍的魁梧老武夫,长刀拖地而奔,其余十几个带刀的健壮家丁跟在后面,在她右手边跟着两个丫鬟。
高克礼几人正在紫金楼里称秤,站在外面的李晔看着这一行人,竟是有些慌张,难不成行踪暴露,谁派来了刺客要谋害朕?不行,先跑!
李晔转身钻进紫金楼收拾东西,可外面的马蹄声却越来越响,几有山崩地裂之势。
一行人直冲紫金楼而来,那黑袍老武夫竟拍马纵起,一个腰鹞子翻身穿过紫金楼前的上书紫金二字的牌坊,然后才一家伙落在马背上勒住缰绳。…
三百年唐统,敢大着胆子在龙首原上纵马的,似乎也没几个人,安禄山算一个。
高克礼等六个太监看到这动静,拿起棍子将李晔护在身后,神情甚是紧张,李晔安慰道:“你们先藏起来,不要暴露朕的身份,朕出门与他们说教。”
高克礼急道:“奴婢出去与他们争辩,谅他们也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李晔道:“要是他们不怀好意,朕命休矣,尔等少安毋躁,且看朕长袖起舞。”
一行十七骑在紫金前两丈远的地方站定,望着典雅古朴的紫金楼,骑于矫健军马之上的青袍女子叱喝道:“里面的道士,给我滚出来答话!”
李晔心中稍定,暗道幸好今天穿的便装,于是走出紫金楼,朝青袍女人看去。
这女人衣着华贵,燕环肥瘦,身材凹凸有致,气质典雅,生得甚是美貌,身边的丫鬟和武夫都很锐利,看来是权贵人家的女子。
判明来处,李晔慌张尽去,但见其神色冷酷,又知道她是个高冷暴躁的美貌御姐,于是笑着问道:“你是甚么人,有何赐教,贫道洗耳恭听。”
看到这么年轻的道士,青袍女子微有惊色,面上却冷声道:“龙首原乃天子所在,你怎敢在此炼丹作法?那火震之声山下都能听见,炸死你倒是小事,要是惊扰了天子,你这道士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换个地方折腾去!”
原来这女子在山下游玩,隐约听到龙首原上的爆炸声,便起了查探的心思,上来一看,果然不出她所料,当真是有道士在炼丹!
李晔道:“贫道并非是在炼丹,乃是奉皇命钻研炸药神器。”
“当真?”
女子面露惊色,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利落翻身下马,上前见礼道:“道长奉皇命行事,是贞一唐突了,盼道长勿怪,我是裴贞一,请教小道长法号。”
“你是裴贞一?”
李晔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历史上的裴贞一出自河东裴氏,嫁与昭宗受封河东夫人,天佑元年,蒋玄晖与史太等率百人闯入紫微宫弑君,裴贞一被史太捅死,率先遇害,天佑政变随即展开。
“道长?”
李晔回过神来,收敛心神,稽首道:“贫道姓陆名机,法号元行,幸会。”
“刚刚多有冒犯,陆道长勿怪。”
裴贞一告罪,望着紫金丹炉又问道:“炸药神器是何物,道长可为贞一解惑一二吗?”
贞一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又让李晔看失了神。
“你,美得让人心动……”
李晔低声感叹,正色道:“神器不可说,姑娘也不要再问,不过贫道可以为姑娘卜算一卦,看看姑娘的流年运势和十年吉凶,不收钱,相逢一场,纯当交情。”
裴贞一来了兴趣,笑笑道:“道长还会算命?”
李晔道:“地势风水,八字命理,手相面相,梅花易数,寻龙点穴,沟通阴阳,凡为道术,贫道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姑娘这话却是小觑了贫道。”
带刀黑袍老武夫听见这话,走到裴贞一身边低声道:“世上哪有这么年轻的道士,他说是奉皇命在此行事,但空口无凭,我料此人多半是个江湖骗子,不可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