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对李廷衣的表现很失望,也无心再与淑妃亲热,径直回到含元殿后批阅奏折,柳璨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几天跟发了疯一样四处咬人,被他搞下台的人不在少数。
对于柳璨的酷吏行为,其他四位宰相都表示了担忧,崔昭纬等人更是直言上奏,说柳璨罗织罪名迫害朝臣,李晔阅而不批,捂着耳朵装作听不见这些谏言。
对于杜让能和刘崇望的担忧,李晔亮明了底线,谁敢把手伸向南北禁军和盐铁、户部、度支三司,谁就得下狱问罪,禁军和三司是朝廷的,谁伸手就剁谁的手。
与方镇大帅结党串通,将方镇引为援手以增强自己在朝堂上话语权的人,决不轻饶。
总的来说,军事和财政大权,目前必须由刘崇望和杜让能掌控,李晔只信得过这两人,这两个人也是绝对终于李晔的,至于崔胤和张浚,这些日子被李晔派去编练神策军了。
当然,他俩也只有编练整训之权,并无统兵之权。
神策军的各级将校被兵部裁汰后,新上任的人都是刘崇望任命的,名单也是李晔批复的,想起神策军,李晔放下手中奏折,打算去神策军视察一番。
对于如今的局势,相较于世人的悲观,甚至无力却又愤怒的心情,李晔却觉得都还好,黄巢杀进长安都没把唐廷灭了,局势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李茂贞的势力也还没到不可控的地步,朝廷也还没明确跟谁翻脸。
僖宗哥哥虽然死了,但留给自己留下的东西也不算少,内侍省忠心的家奴不在少数,除秦宗权以外,绝大多数方镇依然在向中央称臣进税,就连朱全忠也在送钱粮。
长安有钱粮可用,直接掌控在朝廷手中的兵马也还有七万,虽然乌合之众占了一半,但数量摆在那,看起来还能唬人,只要皇帝不打败仗,一切有的运作。
武学出台的同时,清丈京兆府无主田地和恢复生产的事务也在进行当中,神策军也训练的如火如荼,等司空图抵京,科举也可以着手整顿了。
广积粮,高筑墙,练强兵,死保山南,这是李晔的第一个三年计划。
回忆了最近的布置,李晔收敛心思,命高克礼宣来杨守亮。
杨守亮入朝后,考虑到他和朝臣的关系不错,在长安的名声也好,李晔干脆让他去当了吏部二把手了,杨守亮很感动,这些日子兢兢业业,安心干起了人事工作。
他也厌恶了疆场厮杀,乐得悠闲,到点就下值回家,舞动些文人的诗画风雅。
“拜见陛下……”
听闻皇帝召见,杨守亮扔下手头匆匆赶来。
君臣之礼罢了,李晔语重心长道:“朝野是什么局势,想来爱卿心里也有数。”
杨守亮躬身道:“不能为君分忧,臣有罪。”
李晔笑了两声,拉着杨守亮的手道:“叫爱卿来也不是为了别的,朕之前让崔胤和张浚编练整训神策军,也不知道情况如何,爱卿戎马半生,陪朕一起去看看罢。”…
杨守亮感动不已,面上却为难道:“臣奉陛下圣训主吏部事,这……”
“爱卿是担心越职言事为御史弹劾?”
杨守亮苦笑道:“即使臣不言,但神策军不归臣管,臣随陛下视军,恐惹人非议。”
“只是看看,卿家勿以为虑。”
看到杨守亮这么低调,李晔十分高兴,命高克礼唤人过来换了一身衣裳,然后与杨守亮和高克礼以及百十名随从出了朱雀门,大摇大摆朝神策军大营行去。
途径中书省,值官看到皇帝出行,急忙报告在省衙当值的张浚,张浚又连忙派人知会刘崇望,让他召集禁军随行护驾,虽然神策军大营就在长安城,但保卫工作不能忽视。
三辅子弟尚武,新募的这两万新兵也是筛选出来的良家子,不是强征的壮丁,也鲜有街头无赖和乡野恶霸,九成都有妻小,凝聚力要比什么后院衙军强得多。
魏博牙军作战很厉害吗?
其实也就那样,窝里横有一手,碰到狠角色根本不敢拼命。
田弘正被王廷凑杀害全族的时候,李愬召集魏州牙军全体戴孝为田弘正发丧,朝廷发魏博、义武、昭义、河东、横海五镇十二万兵马伐王廷凑。
适逢天降大雪,粮草供应不济,成德也不是好惹的主,魏博牙兵畏惧作战,活活把自己大帅田布逼到自杀,然后跑回魏州重新割据。
田弘正是谁,是首任魏博大帅田承嗣的侄子,田布是田承嗣的侄孙,田氏割据期间,四任大帅对牙军都是优待有加,可这些牙军是怎么报答的?
是背叛,是唾骂,是千夫所指,是转身离开。
自家主子被人杀了全家,魏博牙军不但不敢找凶手报仇,却逼死主子的儿子,就这样一群窝里横的废物,居然还被后世鼓吹为精锐强军。
真正的强军在于凝聚力和纪律性,具备这两个特性,则无往而不利,不然为什么戚继光为什么跑到山里去招兵,为什么宁可要矿工也不要城市小地主。
原因在于山里人纯朴好哄,矿工团结。
唐代的三辅子弟也不差,打下了个大半个唐帝国。
这两万良家子的基础本来就不错,只要培养出纪律性和凝聚力,加强军备和武装训练,再上战场打一两仗,战斗力很快就能成形。
待两月整训结束,先拿华州的韩建让神策军见血。
临近辕门处,全副武装的甲士分左右两列把守着营门,各处都有巡逻队。
李晔命驾车人勒绳,但人坐在车里也不说话,众人不知皇帝打算,高克礼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还是杨守亮提示道:“高公公,陛下有意试军规,您看……”
高克礼如梦初醒,朝杨守亮感激一笑,随即打马朝营门入口驰去。
不等高克礼走到五十步之内,把守辕门的军士便刀枪出鞘,寨楼上的弓弩手也纷纷就位,齐齐瞄准高克礼,一个中年军头喝道:“此乃神策行营,闲杂人等不得擅闯,来人勒马!”…
高克礼本就是试探,见对方如临大敌状,便减慢了马速。
等到二十步的时候,那军头操起腰刀,指着高克礼等人暴喝道:“下马!”
高克礼道:“我是内侍省人,天子将临神策军视察,尔等速速开门迎驾!”
军头听到这话,不知如何是好,刚才他就已经远远看到了缓缓而来的仪仗,先过来这个听声音是个阉人不假,那后面仪仗中被簇拥着应该就是至尊圣人。
现在自己该怎么办?
按照神策军纪律条例,擅自开营门就犯了军规,可眼下至尊将临,放着营门不开却跑去请示上头,要是被上头以怠慢圣人的名头怪罪下来,自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啊。
军头想了想,干脆把事情报给虞候和狎牙算了。
拿定主意,军头很痛快道:“请中使此处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
高克礼笑道:“我现在就要进去。”
一句话就把想要甩锅给上官的小军头难住了,可想起崔胤暴怒时那副吃人的嘴脸,小军头就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当下硬着头皮道:“中使不可,神策军纪律条例严苛,营里被崔相公拿下打军棍打得半死不活的同袍不在少数,掉脑袋的都有,还是且容小的通报,否则小的难逃一顿军棍吃,还望中使体谅小的难处。”
高克礼眉头一皱,冷声道:“崔相公还打死了兵?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小军头拱手道:“前天就有三人在市上强买东西,还仗着神策军的身份把那卖胡饼的汉子打了一顿,捕快也不敢管,苦主告到京兆府,崔相公闻讯,当众将三人斩首……”
提起这事,小军头一阵胆寒。
高克礼只听说过神策军纪律条例,却也不知具体为何法,便问那军头道:“那甚么条例都有哪些禁令,你说给我听听。”
“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冻死不拆屋,饿死不劫掠,不抢女人,忠于天子。”
“其他的还有很多,总的就这几条,三大纪律,八大注意,每天晚上收操还得听教谕参军训话,天天早晚都要围着校场跑十里地……”
高克礼还想了解一些情况,内侍少监韩全约带人赶了过来,老远就对高克礼道:“陛下很满意,让咱们不要为难他了,且他进去禀报。”
说罢朝那军头笑道:“你去罢,至尊将至,通知崔相公及诸将来接驾。”
不一会儿,崔胤与张浚率神策军大小将领及麾下幕僚属官出营迎接圣驾,在文官武将的簇拥下,李晔来到点将台,负手而立,俯瞰宽阔的校场。
校场很大,大约有六个标准运动场那么大,装两万人绰绰有余。
金吾上将军刘间下令吹响集合号角声,沧桑深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包括章小师在内两万良家子,不管手头上有什么事,都条件反射般以最快速度奔赴校场。…
不许迟到,是整训的基本要求之一。
按照上头的要求,非病痛,任何人因为任何原因迟到,都会被罚跑两圈。
整训虽然才进行了二十天,但李晔的要求已经被崔胤、刘间、裴枢等人严格贯彻落实下去,给这两万良家子建立了基本的纪律意识,闻声而动,限时到达,铁打一般。
刘间下令擂鼓,于是二十名壮汉开始擂鼓,一通鼓罢,全场肃静。
“全体都有!向右……看齐!”
刘间一声大喝,十名金吾卫挥动红色令旗!
“砰砰砰!”
看到十面红色令旗竖起,两万新齐刷刷侧头右视,跺起了小碎步,数万人同时跺脚,校场地动山摇,巨大的跺脚声震耳欲聋,高克礼、韩全约等宦官惊得不轻。
令旗没换,两万人愣是没一个敢停。
“立正!”
刘间大喝,十名金吾卫随即打出黑色令旗。
轰!
两万新兵同时停下,双眼目视点将高台,双手紧贴裤缝线,抬头挺胸收腹,一丝不苟,刘间转过身来,拱手喝道:“启奏陛下,神策军中行营集合完毕,请示下!”
“请稍息。”
“遵旨!”
刘间朝令兵传令,十名金吾卫随即打出绿色令旗。
令旗打出,两万良家子见色而动,清脆利落的踏脚声前后响起,所有人齐齐重重踏出右脚,两万人肃立,目视点将台,没一个敢说话,整个校场就像一副水墨画。
“好。”
李晔淡淡道了一声好,却是让崔胤、张浚、刘间齐齐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陛下说好,那说明我们把陛下交办的差事办好了,大唐立国以来,可有这样一支新军?
神策军整训方案,是李晔和刘崇望等人商议出台的。
站军姿这些东西,李晔不好当众教,之前把刘间叫到了深宫中面授机宜,教会刘间后,让他去教各营带队军官,四百个军官学会后,再去教所营新兵。
崔胤和张浚总体领导,杜让能主管钱粮,刘崇望负责军官,御史中丞裴枢带人监察,刘间负责具体组织训练,以此确保李晔的旨意能不折不扣的贯彻落实下去。
在新军整训之间,李晔多次强调,责任要细分到每个人头上,谁负责的环节出了问题,柳璨要严肃追责问责,问责到底,决不轻饶。
至于新兵的想法,他们不需要有想法,爱训训,不训滚。可实际上因为神策军优异的待遇,也没几个人真正想跑,顶多抱怨几句,只要吃饱喝足,练就练呗。
看了一会儿,李晔对刘间道:“刘将军开始罢,朕看看到底练的怎么样。”
得到皇帝指令后,刘间随即向信兵下达军令,分别向皇帝和朝臣展示了单个军人动作、停止间转法、队列变换、阵法演练、旗语表演、以及分列式等各项内容。
“效忠天子,报效朝廷,能打胜仗,作风优良,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两万新兵被划分成了二百营,每营一百人,在各自带队军官的带领下,依次从从点将台前经过,到了点将台正前方时,还会齐刷刷侧首,看向台上的人。
分列式完毕后,上场的是军体拳方阵。
军体拳方阵由刘间精心遴选的五百新兵组成,年龄都在二十左右,身高在六尺左右,大约一米七八的样子。
“弓步冲拳!”
“马步横打!”
“外格横勾!”
“上步砸肘!”
“击腰锁喉!”
……
震天的喊杀声中,十六式演示完毕。
队伍整齐,服饰动作统一,士兵斗志昂扬,声音充满锐气,李晔微微点头,笑意一闪而过,在场朝臣也各自点评了一番。
“匪夷所思,刘间竟能练出这样一支特别之师!”
“后生可畏啊,难怪陛下拜他为金吾上将军,果然有些真本事。”
“由此观之,神策军定能大成,有此精锐之师,扫平不臣可计日以待矣。”
“这整训谕令是陛下教与刘相公的,陛下真乃天授旨意的神君,这等练兵之法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要打上一两仗,让这些儿郎见血,就是一支所向披靡的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