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李知道和李采雅的三万御林军被张存敬骗歼以后,葛从周大败冯行袭,牛存节也在汜水伏击得手,击败李克良部神策军,重创李存孝部晋军,击毙黑鸦军衙将关度。
截止目前,朱温从从东南北三面包围洛阳,都畿境内的九万官军都龟缩在洛阳坚城,洛阳四面已经没有任何一支官军敢跟汴州铁骑叫板,即使是赵匡凝的三万蔡州精锐。
朱温之前得报,赵匡凝停在了尹阙,不敢向洛阳开进。
虽然朱温取得的战果很辉煌,但是损失也是很惨重的,在长安为宣武进奏使的节度判官李振逃离长安未遂,一行人不幸在潼关被东厂逮捕,据说已经被狗皇帝投进诏狱拷打。
侄子朱友能被右神策军行营节度使韩王世子李克良生擒,右路军大将王彦章今天在城下督战的时候不幸被雷管炸伤,后院马步军都将史竞在长夏门被大宦官顾弘文活捉斩首。
衙内兵马使氏叔琮攻城的时候被流失射中脖子,险些一命呜呼。
虽然死不了,但至少半个月上不了战场。
这些消息对于士气的打击虽然短时间内还看不出来,但时间一长就说不定了。
再者,敌我形势难料。
如今洛阳,朝廷有宰相崔胤、陕虢大总管杨成、陕虢观察使李存孝、右神策军行营节度使韩王世子李克良、御马监天枢军都知兵马使孙惟等数百名文武高官坐镇,屯军接近十万。
全国五省十六道的数十万大军,正在从四面八方开赴洛阳。
李克用已经起兵,正在跟魏博交战。
卢龙和成德已经起兵,都在驰援魏博,抗击李克用,钱镠、钟传、杨守亮、崔安潜、韦昭度、杨行密已经起兵,都是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北上攻打陈许宋毫一带,直逼宣武腹地。
所以洛阳之战要尽快结束,南面歼灭赵匡凝和杨守亮的战斗也要早些打起来。
这次起兵造反,朱温并没有独断专行,而是让葛从周和张存敬各自独挡一面,这次河内方向的五路大军就是张存敬统一调度,南面登封南阳方向的四路兵马则是葛从周节制。
二人没让朱温失望,一路势如破竹,难有一合之敌。
朱温原来的计划是,命张存敬和葛从周各自扫荡南北两面,他自己从荥阳来洛阳,然后三人在洛阳会师,之后一鼓作气势,直接打破洛阳,活捉陕虢观察使李存孝和大总管杨成。
但让朱温没想到的是,西川降将出身的陕虢大总管杨成居然会那样的冥顽不灵,不但拒绝了他的诚心招降,还跟崔胤和顾弘文在定鼎门摆开阵势,试图拼死一战,真是不知死活。
这十多天时间,双方爆发了数百场激战。
定鼎门,长夏门,丽景门,清明门,建春门,哪里都是战场,汴州虎狼之师悍不畏死,上至葛从周这样的当世名将,下到无名小卒,无不是当先死战,一度杀得官军害怕。
在朱温看来,攻下洛阳毫无悬念,唯一担心的就是官军避战。
不止是朱温,张存敬和葛从周也提出了这个担心。
“如果杨成退守紫微宫避战,等待刘崇望来援,恐怕我军就要无功而返了。”
很多人,包括朱友文等都人点头赞同,经过连日数百场恶战,各路官军伤亡惨重,更让朱温大为欣赏的是,牛存节再次重创李存孝,以前汴州铁骑没少和黑鸦军硬碰硬,这是一块非常难啃的硬骨头,却没想到在洛阳又给打败了一次,还击毙了李克用的亲信衙将关度。
如今官军伤亡激增,杨成很有可能放弃外城。
直到此时,一直很没存在感的敬翔清了清嗓子,插了句嘴,澹定道:“这个诸位将军倒是不必担心,杨成想避战,自有唐廷君臣替我们逼他硬战,姓杨的蜀蛮子退无可退了。”
真的退无可退了吗?
崔胤瞅着不远处落寞的背影,嘴里自言自语念叨着。
不过,身为宰相的他,此时还没有功夫在这里徒然感伤,等着他的事太多了,本该在四天前就运到的粮需,到了今天竟然还迟迟不见踪影,究竟又出了什么变故?眼看就要断粮了,八万大军缺盐缺茶缺冬衣,到时候别说跟汴人拼命,恐怕自己就得因为军需贵乏崩溃了。
小冰河时期的冬天有多冷,根本不用多说。
隆冬暴雪,大雪封山,河流结冰,漕运大多中断。
秦川这边,从四川和山南征调的军需物资大多都滞留在剑门关、大散关、潼关、蒲洛一带,负责押运物资的官差怨声载道,人畜一起拥堵在崎区的山道上,每天都有牛骡冻死。
陕虢一带也好不到哪里去,潼关前面排起了长队,所有参与押运的官差都带着自己负责的物资和民夫,站在茫茫大雪下等待核查出关,关楼下面满是坐在桌子后面的审计官。
从东都到长安的官道上,不但有成千上万调往东都的兵马,还有密密麻麻的流民,路上满是冻死倒毙的人畜尸体,去东都的辎重车队要通过,还得先驱赶占道的老百姓,拖走倒在路上的人畜尸体,担任全国水陆使的京兆尹李庸和工部尚书郑延昌忙得是焦头烂额。
今天不是西川来信催促,明天就是湖南询问进度。
早上不是洛阳来信讨要军粮,晚上就是内侍省的人来视察进度。
郑延昌这个烦啊,整天卷着裤腿忙上忙下,被武夫和老百姓称作泥腿尚书,谁要是工作出了纰漏,他上去就是一脚,丝毫没有身为尚书的排场和文雅,下面的官员恨得牙痒痒。
望着漫天大雪,郑延昌不禁咒骂道:“贼杀的天老儿,你就不能下小吗?”
洛阳城内,崔胤叹了口气。
朱温造反之后,很多洛阳百姓去了陕虢避难,不过还是有很多人留守,虽然洛阳在张全义覆灭的时候还被官军抢了一次,但是如果能在几家大户筹集一下,应该可解燃眉之急。
崔胤叹息几声,一低头急匆匆去了。
不远处,杨成站在五凤楼上,当然也不是在徒然感伤。
此处地势颇高,他和李存孝正在极目远眺,寻找明天的最佳战场。
杨成部下多为步兵,野战肯定是打不过汴军的,李存孝虽然有三千黑鸦重骑兵,但是军中不但缺少冬衣,粮草食盐腊肉饮水也非常贵乏,吃不饱的战马哪里还能披甲上阵。
遭瘟的朱温,在四面河流都投了毒,不但把十几万人畜产生的粪便投在河里,还把死尸也扔在了河里,杨成因此下令不许饮用河水,士兵们只能自己把积雪拿来烧开解渴。
无论守城战还是围城战,朱温都是个高手。
中和二年,王重荣率十万虎狼之师横扫河中,率孤军坚守同州孤城的他没怕,顶着王重荣和杨复光的轮番进攻,足足坚守了半年之久,没有水喝就喝尿,没有吃的就吃观音土。
文德元年,朱温进讨秦宗权,率军围困蔡州半年,逼得蔡军碎尸吃人。
对于朱温的履历,杨成非常清楚。
居高临下看了一炷香时间,杨成和李存孝回营升堂开会。
……
冬月十六,天过五更,又是一场暴雪。
天上彤云密布,四下十里连营被朔风吹得撼动,朱温和葛从周等人早经已穿戴整齐,大军三更造饭,四更拔营,此刻只等朱温一声令下,就向官军聚集的洛阳发起最后攻击。
“呜呜呜……”
牛角之声陡然骤起,朱温走出军营。
刀枪林立一片肃杀的汴军就此全面开动,前军将官催促前进,三万左开道甲士以拒马阵向定鼎门推进,中军接着跟在后边徐徐前行,左右督战的牙兵则远远的从侧面斜插过去。
疾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动如雷霆。
七万虎狼之师,从三面向洛阳发起攻击,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兵器甲胃碰撞的声音,大有鲸吞前方一切敢于阻挡之障碍的气势,朱温身穿黑色重甲,外面披着一件红色大衣。
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朱温亲自来到前线观战。
负手立在瞭望塔上,迎着呼啸的朔风暴雪,默默注视洛阳战场。
望着那道迎风而立的挺拔身影,宣武三军士气大振。
大帅就在那里,他跟我们在一起。
虽然三军士气如虹,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前军毫无征兆的爆发出一片惨叫,竟然遭遇了一支出城野战的官军,官军居然还敢出城野战,而且还是在汴人前进的必经之路上。
原本徐徐前进的阵型被打乱,这支官军如同一只楔子狠狠钉在汴人前军。
这一切朱温一览无遗,虽然出乎意料,杨成居然敢背水一战,钦佩杨成勇气的同时,朱温的嘴角也不由得泛起了一抹笑意,以绝对劣势的兵马发动野战,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或是说根本没把他朱温放在眼里?那就让杨成和李存孝为自己的不自量力付出血的代价罢。
三年前我能大败你,三年后我一样能击败你。
十八骑入长安?河东第一勐将?在我朱温面前,你李存孝什么也不是。
只要朱温一息尚存,那他就战无不胜!
数十道命令下达,火把骤起,各色令旗快速变换,两翼衙内骑兵勐然加速,直接插入了已经泛白的黑暗之中,但是却没料到,突然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竟是又中了官军的陷阱。
朱温笑了,杨成和李存孝果真有点意思,并不是一味送死,但是这阻挡不了郑汴铁骑进攻的脚步,如果战无不胜的郑汴武士会被一只小小的伏兵阻挡,那岂不是贻笑大方了?
果然如朱温所料,过了初时乱象,前军在各级军官的呵斥与带领下很快恢复了镇定,那支如同楔子一般钉在汴人前军的官军很快出现颓势,逐渐有了被野战击退的趋势。
与此同时,左右两翼的衙内重骑兵纷纷绕道,绕开官军设置的陷阱继续前进,只要绕到官军的侧后方,那就是官军的死期,可是就在朱友恭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灰暗中突然火光大盛,密密麻麻的官兵突然举火,宣武骑兵竟然钻进了官军故意设计的口袋阵。
那一片陆续亮起的火把着实让朱温大吃一惊,嘴角接连挑了好几挑。
杨成求胜意志之强烈,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今天与他野战的官军跟以往与他交战的那些官军似乎有很大的不同,尽管朝廷在都畿境内的部队一路败退,直到退到洛阳退无可退。
但在今天这个灰暗的拂晓,这些官军却爆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
那是一股决死之心,一曲决然赴死的康慨悲歌。
朱温突然产生了一种感觉,那个素未谋面的杨成,不但有着一颗求胜之心,也怀着一股强烈的死战之意,这位当世枭雄很快就想通了,他在杨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个世界的角落幽深而又昏暗,黑暗中滋生着邪祟之事。
闭上眼睛回到过去的记忆看一看吧,你会发现之前经历的恐惧不值一提,当你看见过去憎恶的一切披着未来的外衣又回到你面前时,你才会明白,追逐影子的人,自己就是影子。
朱温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李唐啊李唐,早晚有一天,你没有亡在王仙芝黄巢手里,也不会亡于藩镇,会亡在你自己的皇帝和大臣手里,如此良将却被你们的圣人逼到了求死的境地,何其可悲耶!”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