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听到陵光君的声音,既让冯仙儿有些惶恐,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往日陵光君传召,大多都是仅凭舆盘的声响,偶尔也有直接叫她进殿的情况,但都是这位大楚的神祇心绪波动之时。
既闻传召,冯仙儿也顾不上别的,转身进了殿中。
她没见到的是,原本不为美色所动的许仲彦,终于有机会喘口气,整个人松了劲,眼神也恍惚了一下,接着又挺拔如常。
殿中如往常一般漆黑,冯仙儿迈步进去。却听陵光君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冯相,你觉得这许仲彦如何?”
冯仙儿一惊,连忙回道:“陵光君,此子不遵礼法,冒犯神威,应当严惩以戒臣民。”
陵光君的语气里却没有怒意,反倒有些玩味:“你就只说他如何。”
冯仙儿的权柄来源于陵光君和南楚皇帝,这二位的心思,她多少是能揣度一些的,然而此时却有点糊涂:“他胆敢冒犯您…”
“他何时冒犯我了?”陵光君似有些不耐烦,问道。
冯仙儿不知她的意思,只得道:“他在殿前出言不敬,实在是胆大妄为。”
陵光君一听反而笑了:“他说的也没错啊。”
说完见冯仙儿表情错愕,又补了一句:“他骂的是夏青桐那个妖女,又不是我。”
冯仙儿一听,原来夏青桐并不是陵光君名讳。她本就觉得,才貌二者,或天成或后发,都是世间难得的好东西。
也因此,对那许仲彦多少有了些爱惜之意,不忍将他随意打杀了,但远远没到让她为此去冒犯陵光君的地步。
此时见陵光君这样说,她倒是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瞧他也不敢这般放肆。但他到您殿前骂那妖女,也着实蠢笨,亏了左丞还将他才学评为上等。”
陵光君却淡然说道:“他骂夏青桐当然要来这了。”
陵光君此言一出,话头又有点不对,冯仙儿干脆闭了嘴。
陵光君知她不敢问,自顾自继续道:“他骂的那妖女呀,是我师父。”
也就是那位活了百余岁的前任陵光君。
冯仙儿又知道了一桩隐秘。
这世上的隐秘有很多种,有广为人知的,也有只知其表不知其里的,然而这些恐怕都不能被称为真正的隐秘。
真正的隐秘,是没有人会知晓其存在的。
“陵光君”的存在作为前者,早于降世之初,就在南楚几位皇帝的默许之下,成为了南楚十九郡当中最为人乐道的秘辛。
秘密知道的人越多,反而就显得越神秘了。
有些常理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么不循常理。
陵光君这个称呼,外面传得玄之又玄,有人说自南楚世祖皇帝至今,陵光君都是一人,已逾百岁。也有人说陵光君不止一人,而是一群人。甚至还有人说陵光君压根不是人的。
这传言起初是朝堂民间自发而来的,还是南楚皇帝有意散出去的,便不得而知了。
而真相只有包括冯仙儿和南楚皇帝在内的寥寥几人知道。
陵光君是有传承的。
冯仙儿进宫时,前任陵光君已过百岁,令圣人召她入宫,赐她才人封号,准她日日侍候。
然而在某一天,昭华殿中再次响起召她进殿的声音之后。金笼中坐的人就突然变成了如今这位少女。
“返老还童”也好,其他也罢,于南楚而言,陵光君没有任何变化。
他人要听的只是一个个来自于昭华殿的诏令。
这便是冯仙儿入宫后知道的第一个秘密。
然而于南楚朝堂而言,“陵光君”只是外皮上的秘密。
“南楚为什么要有陵光君”才是内里。
此刻这个南楚人人都知道的秘密,轻描淡写地把另一个秘密说给了她听。
听到这话,冯仙儿心中一沉,吓得又伏到了地上。
冯仙儿这么一跪,陵光君便又兴致索然了。干脆又冷下脸来,叫她起身回话。
“你知他为什么会在这吗?”
冯仙儿摇摇头,但想了想,又道:“是奉召见而来?”
“我没召见他。”
冯仙儿面露惊色:“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他一个县里来的年轻举子,又是怎么将我师父名讳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大楚至高无上的神祇,天地降生,造化蕴养,是不能有凡尘俗世的名讳的,否则和常人,和一般神祇又有何区别?
简单三个字,背后的动机却不简单。
冯仙儿这才了然,陵光君这是要她去办事了,忙认真回道:“我去查。”
话刚说完,却又听陵光君道:“这些都不重要。”
在冯仙儿不解的眼神中,这位集南楚至高权力于一身的少女,转身重新回到大殿正中的金笼之内。
只听其中飘出一句话来:“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殿外这人从哪来的,你就要让他活着回哪去。”
连州皇宫昭华殿里的这段对话外人不得而知,但入京学子潜入昭华殿痛骂陵光君的消息,当天天一亮,就传遍了连州。
第二天便到了这学子的家乡,潼城。
“千砻县人?别是那宫县令说的许家三郎吧?”
温故此时已经回到了刘著为她准备好的别院,李茂一路上就把这事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温故。
“就是那许家三郎,许仲彦。我们都已经查过了,这许三郎自幼苦读,无心其他。而且家世清白,去连州前和南楚朝堂没有任何关联。”李茂一边说着一边抢了知夏的活,给温故泡上茶。
“会不会这人突然一下少了个东西,心里愤恨,又没地方发泄,就去骂那什么君了?”周通回来路上一直憋着没开口,此刻终于找到了话头。
李茂回道:“都统说的确实符合常理,可这偏偏又是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你绕来绕去地在说些什么东西。”周通瞪了李茂一眼,道。
李茂刚赔了个笑,就听温故开口:“真如李茂所言,这许三郎满腹才华,更应懂君臣纲常,遭逢此事,情急之下求全也有可能,求全之后委屈难当,心下发狠也有可能,但这昭华殿是他随便就能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