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冯仙儿回宫后,特意叫宿星寻来了自己宫中最爱闲谈打听的宫女,向她们挨个询问了许多的宫中“秘闻”。
冯仙儿宫中算是冷清严肃的,可没想,这一找都能找来七八个。
宫女们不知贵妃心中所想,还以为如今这个当口,这些后宫里面的闲话惹出来了什么是非,要劳动贵妃亲自询问,便都战战兢兢不敢妄语。
冯仙儿就将她们分开,一一相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终于让她们各自开口。
开口也无非聊些奇情逸事,宫女们见往常甚少与她们相谈的贵妃性情竟如此平和,大家本就爱惜这些身居高位又愿意与自己亲近的美人,话也就被冯仙儿引得多了些。
冯仙儿平日里不常打听这些,她在南楚后宫当中实在是太特殊,同时仰仗着两位圣人,身份又不只是妃嫔而已。因此,也就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远了很多,便也只是知道后宫当中大概如何,隐于其中无伤大雅的内情都极少知晓了。
如此,生生聊了好一阵,贵妃先是把自己听了个目瞪口呆,便又想着陵光君听见这些,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心情。便又盘算着如何循序渐进地讲与陵光君听。
准备了一晚上,然而此时进入殿中,陵光君却并没有像前两日一般,有什么要闲话的意思。
殿中无二致,冯仙儿走到金笼前,却见那红袍少女面色肃然,眼神中就连往日里的一丝促狭神色都不见了,虽面向着她,眼神却盯着棋盘,并没有朝她看来。
此刻听见冯仙儿进来,才开口道:“昨日舆盘上,有了些不甚清楚的变化。”
陵光君说到此处就停了下来,冯仙儿见她语气像在与自己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便知道她还有话要讲,就没有擅自开口询问。
果然,片刻之后,陵光君又说道:“原本该是各自凝形,且需拉扯的一处,突然被破了局面。这盘棋散了。”
冯仙儿知道,这舆盘是第一位陵光君降世之时,布置并传承而来的奇珍。有勘定天下,推演造化的神异之能。但在常人看来,只是些精巧机关而已,个中关窍却只有陵光君才能知晓。
陵光君这番话,冯仙儿听得似懂非懂,还未及回应,就听这少女又言道:“你不要再跪了,我实在看腻了你这幅样子。你其实并不惧怕我,显出这般模样来,无非是你求生的手段而已。”
陵光君此时才终于抬眼看她,话虽这般说,眼神表情却都没有任何波动。
冯仙儿闻言,差点又要慌忙下跪,最终还是忍住了。心里面想了几个来回,是否是这几日自己的言语出了什么差错,引出陵光君这番心思来。
但既有此言,她也不多做辩解,干脆就站着回话了:“仙儿对陵光君是真心敬仰。”
陵光君未置可否,却又说道:“现如今我的棋散了,但总要有些善后,你既是夏青桐选入宫中的,现在便有两条路,给你来走。”
陵光君以往话语间,向来有一种心神稳固,指点天下局的自信,如今这一分气势却不见了,冯仙儿听她如此说,心中有些不安,却只是回道:“仙儿听凭灵光君吩咐。”
“一则,是你干脆为皇帝殉死,往后种种便也不必挂怀了。”陵光君也不管冯仙儿听到这话的反应,径自说道,“二则,你想必也知道唐显遥对你的心思吧?”
她当然知道。
大楚这两位皇子虽然容貌相似,心性却大有不同。二皇子唐明逸为人遵礼守义,无论在前朝还是后宫,言谈举止间对她都颇为尊敬。
但大皇子唐显遥则不同,原先因为种种顾虑,尚还多少掩饰着些对她的倾慕。自从皇帝病重之后,却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若由他来承袭大统,恐怕真会做出些无君无父的事情来。
此事冯仙儿一直有所担忧,却不好放在嘴边来提,陵光君不知从何得知,但既然问起,她便也只好应声,道了句“仙儿清楚”。
“那这第二条路,你也清楚了。”
也就是说,大皇子承袭大统竟在这般无风无浪的境地里,定下了?
然而在这件事上,冯仙儿一直都猜不透陵光君的真实意思,如今看她的态度,二皇子才是她真正扶持的。
但无论谁来承袭大统,对冯仙儿而言,她总会有立身之道。不过就是体面与否的问题。
她能得到如此尊崇,除了二圣的青眼,她自己当然也是有手段的,而在手段之外,她也很愿意利用自己的美貌,以及旁人因美貌而生出的倾慕眷顾,去辅助自己的手段。
但这些她都行之有度,并非全然倚之,也并非全无底线。
而唐显遥一旦得偿所愿,这些就不再是她能掌控的了。
“仙儿是否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冯仙儿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陵光君嘴角漾出一分笑意,但眼神却未变:“有呀,你不如假意遂了唐显遥的心意,再寻个机会,毒死他。”
此话虽出于陵光君之口,但难免也让人惊诧,冯仙儿知她开起玩笑来不在乎什么僭越,自己却不敢应声。
却又听陵光君叹了口气,道:“你兄长在定宜军中,可还好?”
此时为何又提兄长?冯仙儿心下有疑虑,但口中却没耽误,连忙答道:“兄长一直感念陵光君提携,在军中向来勤勉,不敢辜负了陵光君的恩德。”
“既然如此,也该到他报恩的时候了。”陵光君说罢,站起身来,递了两封信给她,其中一封已经用火漆封好,另一封却是打开的,“这两封信,一封让你宫中的宿星即刻带去潼城,交予成望舒,另一封,你看过之后,找人送予你兄长。”
冯仙儿恭恭敬敬地把信接了过来,见陵光君没有再与她说话的意思,便告退了出去。
偌大的昭华殿再次回归平静,陵光君坐回到舆盘之前,而她这一番动作之后,悬于梁上的二十八支精钢细索,仍是不动不摇,舆盘之上已定的棋局,也并没有多出哪怕一丝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