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文士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文延之,然后道:“我是徐州刺史府下主簿徐广,郎君可在此写下姓名籍贯年纪。”
那武将颇感兴趣的看着文延之,却没有说话。
文延之行了礼,走过去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籍贯:文延之,年十七,吴兴郡武康县人。
徐广看了一眼文延之的字,一笑置在一旁。
文延之的毛笔字不算丑,端端正正,可是几乎没有书法造诣可言,再加上文这个姓,徐广也就大概知道文延之的出身了。
在这时,坐在一旁的武将忽然开口道:“郎君要投军,可知眼下敌我形势?”
文延之见那武将依旧坐着,没有起身,这样是稍有些无礼的。
“不知尊驾是?”
那武将随意地拱了拱手,道:“冠军将军府参军刘袭。”
知道是谢玄府中参军,文延之不敢怠慢,恭敬回道:“眼下氐秦欲倾全国之力南下,不过,此苻坚自取灭亡尔。”
文延之这话一出,刘袭一下站了起来,徐广也脸露惊异之色。
刚刚两人就在讨论这件事,去岁氐秦苻坚在朝堂上力排众议执意南下,晋与氐秦已交手多次,互有胜负。
今日听闻苻坚下令尽北方可用之兵,倾全国之力南下,于是众将士都隐隐有些担忧。
见文延之是个识文断字的,刘袭才顺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却得来这么一句狂妄之语。
“哈哈……”刘袭大笑了两声,道:“无知便罢了,何必出此狂言?你可知倾氐秦全国可得多少兵?而我们晋室又有多少可用之兵?”
文延之淡然道:“氐秦之兵,少则五十万,多则百万之众。我大晋之兵,西军桓氏有十万上下,北府兵不足十万,其它各地之和,若再得二万,则幸事矣。”
刘袭见文延之竟然知道的这般清楚,不由心下暗暗吃惊,又问道:“以二十万对百万,何以言苻坚必败?”
文延之笑道:“昔日魏武南下号称百万之众,何以在赤壁败于孙刘不足五万之军?”
刘袭又大笑道:“郎君所言无理至极,孙刘能胜则我军就能胜?若如此,则天下南北何以一统?”
“使君此言对,亦不对。如今大晋诸将齐心协力胜过孙刘诸将,我大晋诸将勇猛多智亦未必逊于孙刘之将,晋人抵挡氐秦意志之坚决尤胜孙刘之民,此其一。”
“其二,如今苻坚比之彼时魏武,三分相仿,五分稍劣,两分弗如。”
这时徐广也不由开口催促道:“愿闻其详。”
文延之笑道:“三分相仿,乃二人皆可召集百万之众南下,纵然此是虚言,然数倍于南方,当是不假。”
“那五分稍劣是?”刘袭问道。
“所谓五分稍劣乃是苻坚虽与魏武一般一统北方,可氐秦内部连年内战,军疲兵乏,百姓早有厌战之心。更有鲜卑羌虏羯胡等心腹大患,鲜卑慕容、羌人姚氏皆虎狼之辈,岂甘心居于人下?又吕光伐西域,一支精兵不及返还。如今所召之兵虽多,皆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苻坚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南下,且北方晋人依旧心向朝廷,此内外交困,如何能胜?如今氐秦召兵犹如以巨石止釜中沸水,南下则犹如抱薪救火,祸不远矣。”
“两分弗如又是指什么?”刘袭急迫的问道。
“两分弗如乃是指苻坚其人心性不及魏武,两人皆一统北方的雄主,然魏武战败,尤可留计布置诸将守城,拒孙吴之兵北上。而苻坚若败,则肝胆俱裂,不敢南望。”
文延之每说一句,刘袭的情绪就要激动一分。
最后,看着眼前两人震惊的脸,文延之淡然总结道:“我胜孙刘,彼尚不及曹魏,何以不胜?”
听完文延之这一番话,刘袭徐广久久不能说话。
文延之心想,作为马后炮来总结经验,自然比预知推测要容易的多。
“再问郎君,何以破敌?”刘袭早已收起了刚才的轻慢之色,恭敬地问道。
文延之笑道:“参军可知北方冬日百姓取冰之道?”
“自是知道。”
“夫寒冬至,冰厚三尺,不止人马,货殖巨车皆可行于上,以此观之,其硬如顽石。然取冰人以尖锐铁器钻之,则瞬息可破,一时不慎,乃至使其四分五裂。氐秦之兵亦如是,只需我军悍不畏死,以精锐与之决战,破其前锋,则百万之众瞬息溃散。”
刘袭听完,双目放光,拉着文延之的手,大笑道:“郎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
他大笑不止,对徐广道:“徐主簿!此战我军必胜!”
徐广精通经史,却不通兵事,他见刘袭这般高兴,也笑道:“真如郎君所言,大晋之幸事!”
这时文延之却叹了口气。
刘袭止笑,奇道:“郎君既然言我军必胜,为何又叹气?”
“此战之后,苻坚离身死国灭不远。然朝廷却无力收复晋室河山。”
徐广听了这话,皱眉道:“郎君此话怎讲?若真如郎君所言,氐秦百万之众溃散,分崩离析,则我军趁胜势北上,岂有不克?”
文延之摇头笑道:“此间道理,不说也罢。”
见文延之不愿意说,刘袭和徐广面面相觑。
又过了一会,刘袭拉着文延之的手,诚恳地道:“郎君可愿随我去见冠军将军否?将军麾下正缺人才,且用人不甚拘于门第,郎君这番见识,必可得重用!”
这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能够得到谢玄的赏识,之后自可青云直上。
不过文延之想了想,却拒绝了,道:“参军若看得起小子,小子愿在参军麾下效力。”
刘袭和徐广皆是不解,道:“郎君此言又是为何?”
这简直犹如舍珠取椟。
“卫将军运筹帷幄,冠军将军才兼文武,志存匡济。延之所言,二人自是心知肚明,我又何必班门弄斧?不如到参军麾下,立些战功,方为正道。”
听了文延之的话,徐广心想,此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以他的出身,见了冠军将军也未必能得到重用。
而刘袭想的却是,此人虽言之凿凿,可毕竟年纪幼小,自是不敢将之前所言诉诸诸将军,万一到时不胜,他恐担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