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文延之自然知道,笑道:“此事必然,”
刘袭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道:“据传来的战报,二十多天前,崔三……战死了。”
从率领崔三等人北上的那天起,文延之就知道,其中的许多人会死在战场。
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会是最擅长逃命的崔三。
“谁杀了他?”
“扶余王余蔚,他原是荥阳的太守,先是降了陈武,在慕容垂于黄河北岸起兵的时候,他领着部众杀了崔三逃过了黄河。”
文延之用手扶着手中茶碗的碗口,低声道:“余蔚,我记下了,先降后反,该死。”
朱肜和刘袭都不曾见过文延之这般充满戾气,皆是心中一震。
刘袭劝道:“知止,我等身处沙场,生死难料,切不可因一时仇恨乱了心性。”
他怕以后文延之对上余蔚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文延之闻言,马上恢复了平日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茂德兄放心,弟明白。”
刘袭自然明白文延之此刻的感受,他第一次听闻熟悉的好友战死时,亦是满腔怒火,想为其报仇。
可是到了如今,他已经习惯了。
刘袭又安慰了文延之一会,最后道:“知止,我明日就要离开建康,为兄最后再劝你一句,琅琊王与王国宝之流,实在不值得你依附。”
文延之笑道:“延之已经决定了。”
刘袭长叹一声,道:“好吧,你的想法为兄实难揣测,譬如昨日之言,振聋发聩,兄今早醒来亦觉惭愧,我等的确辜负了北方晋人南望之心。”
他望着院中厚厚的积雪道:“马上要到春天了,袭在这里祝知止得偿所愿。”
然后尽饮手中茶,起身对文延之和朱肜行礼道:“珍重。”
文延之与朱肜起身送刘袭出门。
正撞见一个有二十多个仆从伴行的两辆通幰(xian,三声)车停在了门旁。
刘袭一看是太原王氏的犊车,面露厌恶之色,大踏步从旁走了过去。
朱肜也不想和太原王氏的人打交道,对文延之道:“我出去看一看建康雪景。”
说完从另一边走了。
文延之苦笑看着远去的两个身影,如今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奸佞。
这时通幰车上下来了两个人,皆披着鹤氅裘,其中一人正是那日在这里喝得大醉的王忱。
另外一人三十岁上下,与他身量相当,脸却俊美许多,文延之猜他就是王国宝。
王忱看到文延之,高兴的走了过来,道:“郎君,我今日又来寻酒了。不知那日的酒可还有?”
待他说完话,他身旁仆从递过一个钱袋,道:“此为一万钱,足以抵那日的酒了吧?”
文延之也不客气,接过钱袋笑道:“足以。两位请进。”
王忱见王国宝皱着眉头打量文延之的这个小院,脚却一步也没挪,知道他嫌弃这里寒酸,于是上前拉住王国宝的手低声道:“三兄,待你尝了那酒,方知以往都白活了。”
两人这才携手跟着文延之走进了小院。
王忱望着满院白雪,心想,多亏一场大雪,倒将这小院装点的能入眼几分了。
“昨晚一场好雪,我等正该在这院中痛饮。”
王忱说话的功夫,王家的仆从手脚利落的在院子中间整理出了一片地方,放上三张小榻围着一个案几,小榻又铺上了细软的坐垫,案几上则摆满了十四五盘各色珍馐和三个青瓷酒盏。
案几旁摆着一个用来温酒的火炉。
王忱指着小榻对文延之笑道:“诸事已备,郎君可取酒来了。”
文延之望着眼前一切,心中想,这些士族子弟倒真是会享受。
他转身入内搬酒,小溪揉着眼睛从内室走出来道:“郎君,家中又来客人了吗?”
“嗯,那日饮酒的郎君又来了。不用你伺候,你尽可再睡一会。”
小溪走到窗边偷偷往外望,只见院子里有一二十个垂手而立的仆从,看来的确不用她伺候。
见文延之搬出酒来,王忱高兴的上来帮忙,然后迫不及待的亲手打开了酒坛的封泥。
敷一打开,王国宝的神色就变了,道:“好香烈的酒。”
王忱笑道:“三兄,这下你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他先给王国宝斟了一盏,催促道:“三兄尝一尝。”
王国宝端起酒盏闻了闻,然后扬首一饮而尽。
“咳咳……”王国宝也被这酒呛到了。
王忱粲然道:“如何?”
“果然是好酒!”
王忱将酒坛交给身旁的仆从,拉着文延之坐下,笑道:“郎君,此酒从何处得来?”
“自家酿制,别无所出。”文延之回道。
王国宝开口道:“多少钱一坛?我全买了,今后你若再酿制出来,尽可送到我府上。”
文延之笑着摇头道:“此酒不卖,况连这一坛在内,世上只余七坛了。”
王忱闻言脸色一变,道:“不可再酿?”
“所需之物已耗尽。”
“需要何物?”王国宝颇有些不屑地问道,他想,这世上他太原王氏找不到的东西,应该没有多少。
“乙醇。”文延之信口胡诌道。
“那是何物?”
“天赐之物,非人力所能得。”
见文延之一本正经的模样,王忱倒是真的信了,他举起身前酒盏,只小抿了一口,竟不舍得下嘴痛饮了。
王国宝细眉紧蹙,道:“余下六坛你尽可开价。”
文延之拱手谢绝道:“延之酿酒只为自娱,不为钱财。”
“延之?你是文延之?”王国宝惊讶的问道。
“是那个收淮北五郡之地的文延之?”王忱也紧跟着问了一句,直到此刻他才想起来问主人的名讳。
文延之笑道:“我奉命在建康等待任命,偶然得了稀有之物,遂酿酒以自娱,故不外售,请两位郎君见谅。”
王忱哈哈大笑道:“郎君真乃奇人,无论是北上伐秦还是酿造此酒,真乃奇人!请郎君与忱共饮一杯。”
王国宝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改之前不耐烦的态度,对文延之和善地笑道:“郎君收五郡之地,却被谢氏冷落至此,国宝常为郎君觉得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