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沉浸于舞蹈的时候,谁也没注意,一个女侍急匆匆地走到进了司马道子所在的亭子里,奉上了一封奏报。
司马道子拆开看了一眼,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文延之的方向,道:“呈给那位郎君。”
“郎君,这是殿下让奴婢呈给你的奏报。”
文延之接过奏报,不解的往司马道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却见司马道子似乎笑着对他摇摇举杯。
他以为是什么捷报,就拆开来看。
只见上面写着:“河东太守桓石虔遣其府下参军丁黄奴周苟儿、司马陈伋余遂共领一万二千人攻洛阳,不克。又逢敌姚苌领兵自关中经函谷关出兵来援,我军大败,四将除余遂外,皆战死,只一千多兵马返回许昌。”
王忱见文延之脸色大变,道:“所奏何事?”
他边说边将奏报从文延之手里接了过来,看了之后,就随意的放在了一旁,只微微皱眉道:“看来桓石虔得知丰城公(桓冲)病重,遂心急攻取洛阳,不想吃了败仗。”
对王忱来说,洛阳这种地方远在天际,吃了败仗也是稀松平常的。
文延之却没办法像王忱这样,皱一皱眉头就让这件事过去。
在黄河北面的翟斌叛乱之后,洛阳与关中的联系只有函谷潼关一线,他不知道为什么桓石虔没有告诉丁黄奴等人,不要在洛阳城浪费兵力,只要拿下函谷关,洛阳城就成了一座孤城,不攻自破。
或者晋军一路走来太过顺利,他们早已忘记了苻坚还是会反抗的。
对于文延之来说,丁黄奴还有周苟儿的死,他觉得自己也许是有责任的。
因为他离开的时候怀了一点私心,没有将自己心中攻洛阳的策略告诉桓石虔。
文延之想着自己在桓冲死后很快就能回到许昌,他怎么甘心将收复旧都这种事情让于他人呢。
结果也许就因为这一点点私心,丁黄奴和周苟儿就送了命。
无情啊,战争。
场上的舞结束了,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今日的节目让人目不暇接。
司马道子端着酒杯走到场中,乐伎适时的停下了音乐。
“去岁朝廷大捷,今年又逢天降瑞雪,不过几日,则百花争开,气温回暖。凡此种种,无不是上天赐予晋室的祥瑞。今日群贤毕至,宜尽兴欢娱,方不负此等美景、美人、美酒。下面该诸位高才一展才艺了。”
众人欢声叫好。
他说话的时候,有二三十名婢女手捧着斟满的酒盏走到了上游,然后矮下身子,娴静地将酒水稳稳地放在溪水中。
酒盏顺流而下,曲水流觞宴开始了。
因这溪水被人工改造的蜿蜒曲折,所以每个拐角酒杯都很容易停留。
从上游开始,不断有人从水中捞起酒盏,尽饮之后,多是赋诗,偶有鼓琴,直到那酒盏停在了桓伊面前,众人欢呼雷动。
司马道子笑着道:“叔夏,众望所归,旁人赋诗鼓琴奏乐起舞任选其一,于你,只吹笛一项。”
叔夏,桓伊的字。
对于司马道子的话,众人纷纷附和。
桓伊捞起酒盏,对众人笑道:“诸位抬爱,伊自不推辞。”
他喝了酒,然后从旁边女侍手里接过一个用绸包裹的竹笛,那竹笛翠绿欲滴,比之旁边生长的竹子,更加鲜活。
众人见他拿出柯亭笛,皆闭气凝神,侧耳静听。
随着笛声响起,众人仿佛闻到了那清冽傲寒的梅花香。
一曲奏罢,过了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啧啧称奇。
文延之心中叹服,怪不得今日除了桓伊,无人敢吹笛。
下一个酒盏就停在了桓伊身旁的桓玄面前了,桓玄捞起饮尽,朗声道:“小子为诸位献舞。”
然后又对司马道子行礼道:“殿下,乞剑一用。”
司马道子解下腰间佩剑,命女侍呈给桓玄。
桓玄接过佩剑,即拔出鞘,叹道:“好剑。”
他走入场中,对乐伎道:“奏公莫舞。”
公莫舞脱胎自鸿门宴项伯以衣袖遮护刘邦的故事,原本是巾舞。
桓玄明显是改了的,反倒像是项庄的剑舞。
桓玄虽年少,但身材高挑,样貌俊秀,手中持剑起舞,英气逼人,众人心中皆叹,不亏是桓温的儿子。
之后众人各显神通,比如王献之写了字,王恭矜持的只念了几句诗,王国宝则鼓琴一曲,引得司马道子拍手称赞。
及至王忱,他杯盏不停已隐有醉意,晃悠悠站起身来,对众人行礼道:“忱献舞一支。”
他从身旁侍女手中接过一柄白羽扇,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场中,对着乐伎道:“奏鞞舞。”
言罢,张开双臂,然后伴着乐声缓缓起舞,他因酒醉,脚步有些虚浮,混入这舞中,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司马道子对王国宝笑道:“元达还是这般洒脱。”
王忱舞罢,笑吟吟的回了坐,对文延之道:“到你了。”
果然话音未落,下一杯酒就停在了文延之面前。
文延之捞起酒盏,边喝边想,他在过去的确玩过些乐器,可是和当下的乐器完全不同。
跳舞作诗写字,他皆不通。
众人也好奇的望着这个眼生的郎君,尽管他和王忱坐在一起,可没听说太原王氏有什么亲族来建康。
“延之无才,唯幼时听人击竹而歌甚是动听,乞竹两节。”
司马道子也没指望文延之能有什么惊人才艺,笑道:“将我的佩剑送过去。”
文延之拿着司马道子的佩剑走到一旁的竹子面前,挑了一根粗细适中的,一剑斩断,再斩两下,得竹节两个。
他恭敬的将剑还给一旁婢子,然后拿着两个竹节坐回了自己位置。
众人都翘首以盼,想看看这个陌生的少年郎君到底能奏出何乐,虽然绝大对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文延之本来想敲个听过的流行乐敷衍过去算了,可是当看到眼前士族们含笑的脸,他想起了战死在沙场的周苟儿和丁黄奴,想起了自洛涧之战开始,脚下的累累尸骨,想起了一路北上见到的破败村庄和战战兢兢乞活的晋人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