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要活人……”

维德念叨着这句话，似乎在用力地咀嚼着，想要彻底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一旁的程心，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很快，她就明白了陈桥说的意思。

想要把一个活人送上外太空，所需要的系统非常复杂且庞大，其质量根本无法满足PIA的要求。

但换个角度想，如果只是把一个死人送上去，那可想的方法就不胜枚举了。

譬如，把人急速冷冻到超低温，就在零下两百摄氏度以下，和宇宙深空的温度相差无几，然后直接发射上去。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生命维持和加热系统，仅只要单人太空舱，就可以做得很小很轻薄。

加上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身体，总质量一百一十公斤左右，是完全够了的。

“陈博士，我想问一句，这个想法的可行性有多少？”维德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问。

他已经被PDC那边折磨够了，如果所说的计划不能得到通过，那么即使计划想得再完美，那也是徒劳无功的。

陈桥微微一笑，“既然你明白把一个人送上外太空，那么肯定已经思考过这一方案的合理性。”

把一个人送到三体舰队，之所以比送一个探测器更有优势，原因就在于，探测器有着种种的缺陷与不足，不仅没有希望和三体舰队会晤，更没太大意义。

但送一个人上去，就完全不同了。

首先，这个方案有很大概率与三体舰队碰面——此时的智子，一直紧盯着陈桥，正幽灵般地悬浮在周围。

而在四光年外的遥远的半人马座星系上，还有很多三体人在聆听他们的发言。

仅就陈桥知道的，物理执政官，神迹员和元首，就在乱纪元的时候一直关注着这边。

或许每个人都时常忘记这件事，毕竟智子的监控本就无声无息，其自身就在更高的维度上。

如果它不主动现身，即使把全世界的灯光汇聚在它的身上，也根本探查不到它。

而人类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艰难地适应着这种自己在敌人眼中全透明的战争。

但这次，维德提出的这个方案，似乎多少可以改变这种状况。

在这次的阶梯计划的设想中，计划对于敌人的全透明性质，反而是一个有利因素。

对于那个被发射出太阳系的人，三体人通过智子，无疑知道其精确的轨道参数。

只要他们愿意，就可以轻易截获这个外太空中的死人。

虽然智子的存在已经使他们对人类世界了如指掌，但直接研究一个人类标本的好奇心可能仍然存在——陈桥就时常感知到，很多三体人都想接触一下真正的人类。

这其中，也包括元首。

所以说，三体舰队是有可能截获那个人的。

维德点点头：“我的初衷，本来是想尽可能打动PDC的大人物们。”

“如果能够把一个人送到三体舰队那儿，那么人肯定会通过这个议案。”

在人类传统的情报战之中，把一个身份完全暴露的间谍送入敌人内部，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但这不是传统的人类间的战争，而是两个迥然不同的文明对决。

一个人类进入外星舰队的内部，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即使这个人的身份和使命暴露无遗也同样如此。

这个人在那里能做什么，根本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只要能成功地进入那里，那就存在无限的可能性。

而三体人的透明思维和谋略上的缺陷，则使这种可能性更加诱人。

把一个人类，送进敌人的心脏！

由此，PDC的五大常任理事，没有理由不选择通过这个决议，毕竟只需要花费一些代价，就能得到一个对抗三体人的机会。

即使这个机会，异常渺茫。

“没错，所以说，只要把一个人送上外太空，无论是生是死，只要送过去了，就是一件壮举。”

陈桥笑笑，继续道：“况且，这个死亡状态下的人类，对于我们来说毫无疑问是死亡的，但对三体人可未必。”

把急速深冻的人体复活，最大的障碍是防止解冻过程中细胞结构的破坏。

在三体人那里，据陈桥猜测，他们有某种方法防止这种损害，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大概在一微秒的样子，使整个人体瞬间同时解冻到正常体温。

维德听完了陈桥的解释，整个人又焕发了一种生机，他的眼神再度深邃起来，一把将手里的雪茄翻转掐灭。

一个手上功夫，精准地把它丢进了远处的垃圾桶里。

“陈博士，真是太感谢你了。”维德真情实感地向陈桥道谢，“距离下次的PDC会议，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届时还请你能一同参与会议的审议。”

陈桥点点头：“我会去的，毕竟面壁计划将要启动，当中的有些东西，PDC还是会让我去解释清楚。”

这时，程心忽然说：“那个……被冷冻到零下两百多摄氏度，将被送到外太空的人，会是谁？……”

她问的话很结巴，陈桥能注意到她的声带在颤抖，仿佛人为在上面打了个结，就像一只百灵鸟被人攥紧了歌喉，无法发出悦耳的声音。

维德搓了一把手指尖，将雪茄存留的黑灰摩挲干净。

目光放在程心身上，轻笑道：“程心小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种事儿得让人自愿，人类有数十亿之多，人选的问题总能得到解决的。”

陈桥叹了一口气，他知道维德还有些话没说。

PIA需要这个计划通过，但不关心这个计划能否完美执行下去。

或许也就只有维德，为了自己的目的始终如一地贯彻下去，为此，他不惜把自己的副手瓦季姆干掉。

因为在云天明出现之前，瓦季姆是阶梯计划的最合适人选。

而瓦季姆的死亡，一定程度上，也是后来程心对维德带有的一种偏见，这或多或少也是维德后来一切计划流产的原因之一。

不，与其说是偏见，倒不如说是事实。

维德本就是一个魔鬼一样的人物。

陈桥阻止了程心还想说的话，“好了，程心，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下个月的PDC会议，你也同我们一起去吧。”

程心沉默片刻，把自己胡思乱想的事儿暂时放在脑后，点头回应：“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