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桥和罗辑漫步在安全部建筑周围的花圃之间，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默契。

走了好一会儿，陈桥才微微侧头，只看到罗辑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分明他的脸色如何。

罗辑似乎也注意到了陈桥的目光，轻轻抬头，和他的视线对在了一起。

这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瞳孔中带着平静，倒是深处隐约能让人感觉到他内心的不安和惶恐。

仿佛原著里的那个执剑人罗辑，跨越了时空回来了。

这是陈桥在看到罗辑的眼睛的第一反应。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眼前的罗辑只是一个普通的社会学教授，从他放弃使命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是那个令人崇敬的执剑人罗辑。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罗辑终于败下阵来，偏移了目光，轻叹道：“博士，我很抱歉。”

这话让陈桥有些意外，“抱歉？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之前我没有想通的时候，所以那时候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罗辑道，“可是后来在工作的时候，我就彻底明白了你的意思。”

他又看着陈桥，脸满是愧疚，“在同你对话过后，我就知道了我放弃的是什么。”

陈桥明白了罗辑的意思：在他放弃了黑暗森林的理论后，就已经失去了对三体人威慑的这个筹码。

从某种意义来说，罗辑不仅仅是放弃了自己可能为此获得到的面壁者权利，还放弃了对拯救全人类的使命和义务。

而曾经陈桥点醒他，自然是为了让他和自己并肩作战，站在对三体人的斗争第一线，只是罗辑自己觉得辜负了期望，同时可能在辜负了人类的希冀。

尽管其他人还并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罗辑虽然这么愧疚，但老实说，陈桥自己是真的不在乎。

首先，他本身就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即使面对拯救全人类的使命，他也理解罗辑的放弃，毕竟换成其他人，也未必会有比罗辑更高尚的选择，他只是有一点失望而已。

其次的话，黑暗森林虽然一柄利刃，但这柄利刃是把双刃剑，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亮出来的——虽然他自己威慑度不够，但维德的威慑度很够，在有备择假设的情况下，也根本用不着罗辑承担这份使命。

当然，眼下罗辑并不知道这些，所以这也是他愧疚的原因。

陈桥微微一笑：“这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无关对错。”

罗辑却摇摇头，“这不一样……陈哥，在研究所的这段时间里，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和你打交道吗？”

在研究所的这段时间里，陈桥还真是没有碰见过罗辑，即使是面都没有见过一次，要不是偶尔听汪淼向他谈论罗辑，他差点都忘了自己的研究所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为什么？难道你怕我吃了你？”陈桥笑道。

罗辑也笑了，脚边踢了颗石子，似乎让这个玩笑让他的心情轻松了一些：“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同你相比，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说着，他的脸露出了憧憬的表情，“陈哥，你知道吗，在知道你瞒天过海，摧毁了智子的时候，你在我心里就真的成为了救世主……而我的行为，却和你的壮举完全背道而驰。”

“原来是这样。”陈桥摇头失笑：“这没什么，如果你只是感到愧疚，那我觉得大可不必。”

“虽然在全人类的危机面前，我们都说要齐心协力，所有人都要为之努力……但老实说，你见过我们叫哪个百姓真的去直面三体？”

说着，陈桥看了眼不远处路过的一个工作人员，指了指他，继续笑道：“如果你说那些对三体的防御设施需要他们建设，那也只是各取所需……我们负责开工资给他们，他们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本分工作。”

“当然，在我们的研究所里，咱们的工作人员当然还不同于普通人，他们确实也在为对抗三体人而一起奋斗，而不单单是我说的这样肤浅。”

罗辑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和他们不同，我和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本就不同，这不是陈哥你是否提醒我的缘故……后来我才明白，自从叶老师告诉我以后，这种责任其实就已经和我绑定在一起了。”

陈桥没有说话，沉默了。

罗辑很聪明，他说这段话的意思，就代表他真的明白了这其中的本质。

即使陈桥没有告诉罗辑，加速了他对关于黑暗森林的宇宙社会学理解，未来的它他也仍然会领悟，并承担这样的责任和义务。

原因就在于，从叶文洁告诉罗辑以后，这种交托使命的仪式感就诞生了，并不因为陈桥的干涉而发生变化——总而言之，是叶文洁选择了罗辑，无论罗辑最后是否决定什么，这种责任就已经形成了。

当然，罗辑自然可以选择不承担这种使命，他完全可以拒绝，就像他拒绝陈桥一样。

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罗辑很清楚，当他放弃了拯救地球的使命，那么无论他怎么做，如果最后地球真的灭亡了，最后的责任还是终归会有他一份。

即使这件事只有陈桥和罗辑，以及三体知道。

陈桥很欣慰罗辑真的成长了，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罗辑，你不必如此。这份责任本就是你偶尔承受的，你真的不用因此感到痛苦愧疚。”

说着，笑了笑，“你只需要承担你自己本该承担的责任就好了……比如，你多想想好的经济政策，以作为你普通民众应该做好的事情。”

罗辑早就不是以前的他，当然听得出陈桥的这句话是在安慰自己，心里也不由得有些感激，心头一直压在他心底的石头，也因此轻了许多。

他看了看陈桥，忽然眼神认真了许多，“陈哥，我知道自己还不能承担那种责任，但我想跟着你一起学习一下……就算是当个太空军那样，我觉得这样至少也能减轻一些我内心的不安。”

“这样吗……”陈桥思考了一下，然后笑道：“也可以，既然你真的想帮忙的话，那你就和老汪一起干活吧。”

既然罗辑自己想当工具人，那他当然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