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会因为面对未知的事物而茫然失措不知如何应对,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反应。
新月洲古语有言‘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俗语定性中立并非单纯的褒贬。它常用于形容年青人的莽撞,一方面肯定了勇气的同时却也指出了这份勇气是基于无知。
不知者无畏式的勇猛往往只有少数成功者会被人记住,而且也并非所有人都能基于无知而诞生出勇气。更多的,不分里加尔与新月洲,在漫长历史当中那些习惯了和平的国家被蛮族大军践踏之时所出现的相关局面。
人们的反应其实是呆滞而非萌生出勇气。
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田园牧歌生活的定居民们瞧见远方全副武装的骑兵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因为对于危险性缺乏认知,他们就连基于恐惧而规避逃跑的动机都不存在。于是像是木偶一样僵在原地,被轻易地屠戮。
直到鲜血溅满了田园的绿叶与房子的白墙,惨叫声响起许多人就此丧生,才会有人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开始拉扯亲朋好友规避逃亡。
和平安稳的社会若是缺乏对于外界局势足够清晰明了的认知,生活在其中者往往会有井底之蛙式的封闭思想——认为天底下大同,一切都如自己所生活的小圈子内部般美好。
他们不知道邻国正在磨刀霍霍,不知道自己所在领省的贵族老爷们和隔壁领省因为金矿所有权问题谈崩了关系很僵。信息的封闭不是理由,商人们总是有自己的小渠道去了解这些,冒险者们也会对时事加以甄别确保规避风险。而大部分平民就只是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把耳朵一堵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然后等到死到临头时,再来哭喊‘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啊’;再去后悔‘我要是早这么做就好了’。
本质上。
这些人是在和平的社会环境中,像是圈养的珍兽一样享受着饭来张口的日子。
抛弃了自己作为生物的生存本能。
——而这正是战士们在生死搏斗中所需要仰仗的东西。
运用经验,却也不能迷信经验。因为你的对手不一定会配合你的经验。
有的时候对于危险的本能更加值得信赖。
“噌——”“咻呜————”亨利基于之前的经验给出的判断极为合理,对方失去了最后的视力用鸣箭来试图进行诱导再运用骑兵攻击,这是个十分经典而又高效的战术,也正因如此武士们都毫无质疑地迅速执行。
可在鸣箭射出的一瞬间,贤者却意识到了不对。
它转过了头,没有朝向飞向半空中发出尖啸声的箭,而是向着马车‘看’了过来。
接二连三遭受的重创让这头怪物不再老老实实地跟着人类的战术走,它失去了视觉但可以仰仗的除了听觉还有极强的嗅觉。
“全体规避,这家伙不吃这套。”它再次伏低了身体,而这一次人们终于没有什么及时的手段可以打断。
弓兵们还在忙着从马车上爬下来,而体型庞大数吨重的怪物已经一跃而起。
十米不到的短短距离直接被跨过,诡异的带着婴儿似乳臭味的腥臭气息扑面而来的一瞬间,这堪比重装骑兵冲锋势头的怪物飞扑落了地。
“嘭——!!!”由带着辎重的马车组成人力几乎无法撼动的防线像是积木一样被轻易撞得东倒西歪,持弓武士们个个都在冲击下负伤,所幸和人弓手身着重甲,在护甲的作用下这些伤也顶多只是些淤青肿痛。
他们咬咬牙忍着互相搀扶着爬起立刻拉开了距离。
数吨重的生物,只是行动起来牵连到对于人类而言便可能是致命的。
“滋滋滋——”被撞裂的水车向外滴滴答答地漏着水,翻过来的载重马车上谷子“刷——”地一声洒了一地,怪物自己踩上去的一瞬间“呲啦”一声右腿滑了出去,它失衡且因为各种声响而感到迷惘的这个瞬间亨利没有放过,贤者一跃而起单手抓着翻倒马车的边缘借力翻上了这头怪物的背部。
“吼昂——”它似乎立刻察觉到了这点,而由此判断对方有触觉的亨利毫不迟疑地把克莱默尔的剑尖刺进了这没有多少防御力的表皮——紧接着他并非深入,反而循着它体表一边跑一边用剑尖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吼昂——!!!”仍是一样的咆哮声,但却伴随着谁都能感受到的痛苦和愤怒——表皮是大部分生物对于痛觉感受最为敏锐的部分,这道不深却狭长的伤口带来的刺痛感成功激怒了怪物。它疯狂地甩动着整个身体并且试图在地面上打滚把身上这个令人难受的小人甩下去,但亨利早在这之前就已经跳开。
“骑兵拉开距离。”
“弓兵,还能动的话瞄准肩关节和肘关节。”回过头给予简短指示的贤者紧接着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披着的防晒外衣,将它在空气中用力甩动散发出气味的同时用克莱默尔在马车车框上敲了几下发出震音。
鸣箭已无用,但这头记仇的怪物必定认得他的气味和这把伤到自己两次的大剑的声音——它果然转向了亨利的所在。
接下来的一幕,只可以优美来形容。
“嘶——”贤者一步向前,躲开了如猫扑老鼠一样两爪探前的怪物一击。石板在冲击下碎裂,而他从对方残余两个无目头颅的前方穿过。
气息牢牢地吸引着这头怪物的注意力,哪怕旁边的武士们全身重甲地奔跑结阵而骑兵的马蹄声也响个不停,它仍旧只紧盯着面前这人。
“约书亚,瞄准脸颊。”亨利再度开口,紧接着:“嘭——”地一声怪物利用强而有力的腰肢把整个后半身侧过来,双腿弯曲——他看都不看直接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啪嚓——”蛮横有力的尾巴扫过,因为高速而末端甚至产生了音爆。被牵扯到的货物箱子直接四分五裂,内里的财物像天女散花一样洒落,而亨利顺势一滚又站了起来。
“当——”他又把大剑在车框上敲了一下,两次攻击未能得手的怪物再度转过头更加气急败坏地准备再次发起进攻,而与此同时赤发的剑客却有如鬼魅一样无声地靠了过来。
“呼——”左脚向前,而右脚向着侧面迈出。大幅度张开双腿获得的稳定下盘将快速奔跑中的身体迅速停止下来。
扎作马尾的红发微微抖动,气息,声音,对于失明的世界远比这头怪物更加熟悉的约书亚准确无误地把握了它残余头颅的大致位置。
然后。
他拔出了太刀。
“锵——噗嗤”武士们所能找到的顶尖匠人历经十三道研磨亮如镜子的光滑刀刃毫无阻拦地切进了岩龙头颅下颚和上颚连接的关节,紧接着顺着吻部的线条向外挑出的同时把整个嘴巴的侧面都平稳地切开。
“嗷吼昂——!!!”刻骨的剧痛让怪物立刻扭起了身体,而另一侧的亨利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停下撤退与诱导反过来也用克莱默尔以他经典的由下往上的斜撩斩中了另一个头颅下颚骨的外侧。
“嘭——!!呲”半个岩龙下颚连着一整截小臂长度的舌头飞了出去甩落在地面上,而另一侧因为咬肌被约书亚斩断的那个头颅下颚也无力地耷拉下来——它的噬咬攻击就这样被两名出众的剑师直接葬送,但这还没完。
“放箭!!”在亨利和约书亚分别往后退出的一瞬间,鸣海大声地下达了指令。忍着身上隐痛的武士们以强大的战弓射出了长针破甲箭头——这个距离他们若还失手,便只能说有愧于自己的训练。
柔软的表皮和结实的肌肉面对穿甲箭头未能提供任何阻拦,箭矢扎进了怪物这一侧身体的膝盖与肩胛骨等重要关节,进一步的痛楚让它咆哮着试图抬起爪子乱刨,但因为关节受伤未能如意这一番举动反倒让自己失衡倒地——而这正是最后一步的关键契机。
等到指挥开口或许已经太晚,所以鸣海早把决策权交给了骑马的武士们自身。
这已是本能与敏锐察觉力的秀场,端平了仅剩的长矛短枪的武士们与骑着米提雅的我们的洛安少女齐头并进,他们没有足够的距离和马匹残余体力来进行完美的冲锋,但尽管如此却也已经具有远超步兵的威力。
“咚咚咚咚咚——”为像夏日惊雷一样密集的马蹄声收尾的,是整整齐齐的长矛刺入倒地怪物躯体的声响。
鲜血狂涌,尽管没有里加尔骑士所用骑枪那般威力,这一批长矛短枪仍旧刺进了弓箭所无法达到的深度。
暗红色的静脉血与鲜红的动脉血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瑰丽的光景涌出,但武士们尚未来得及因为胜利而萌发喜悦,我们的洛安少女却感受到手中紧握着的枪传来的脉动,神色一变。
“拉开距离,不够深!”与她心意相通的米提雅以常马几乎未能做到的方式四蹄一蹬直接拉开了距离,而骑着本就是驮马的武士们则慢了一拍,于是紧接着受伤而发狂的野兽起身后疯狂扭动的数吨重身体把他们震得人仰马翻。
有两匹驮马被直接拍折了膝盖,上面的武士被压在马下动弹不得。而另一侧的贤者挥舞着大剑也未能吸引已经彻底发狂的怪物注意力,他片刻迟疑的空当都未有便不得不再次掏出了一枚德鲁伊的符文石。
“啪嚓——”与数分钟前相同的光辉再次闪现,怪物被短暂拘束住的瞬间亨利双眼亮起冲上去略过了两个已然失去攻击力的头颅,爬上了那插满长矛的鲜血淋漓的背部,紧接着调转了克莱默尔用护手整个拍在了捅得最深的那一支长矛尾部。
“噗嗤!!!”在又一次助力下长矛刺制没柄,怪物在一瞬间僵住了,未有反抗因而符文石的拘束也比原先持续了更长的时间——亨利没有大意,他又把周围的好几支长矛短枪也全都拍了进去。
浑身颤抖着的巨型野兽像是脊柱遭到重创的人一样无法动弹,它原本惨白的皮肤不停地变色加深,在长矛和各处伤口的附近逐渐变成了灰黑色的硬皮甚至长出了坚实的毛发——但这一切来的已经太晚了。
如回光返照一样,怪物的形体与一些细节产生了变化,但它已无力回天。
脏器与骨骼都已遭受重创的它,终于随着符文石束缚的结束轰然倒地。
战斗结束了。
粘稠的兽血表面开始凝固变得像胶质,它的四肢末端还在颤动着,但已无生机。
鸣海迅速地指挥着还有余力的人去救援那些被马匹压倒的武士,他们没有出现真正死者算是一件好事,但这场战斗也毁了几乎所有的马车,还让拉车的马匹有四分之一重伤。
“没长成,完全体?”结束战斗的一瞬间迫不及待地从藏身地跑出来的博士小姐一眼便注意到了颜色不同的皮肤部分。
严重受创的部分长出的黑色皮肤和硬毛显然具有更高的防御能力,米拉用折断在地上的箭头划了一下,感觉就如同硬化过的皮甲一样。
“前肢缩水了。”攻击基本上都集中在怪物前半身的右侧,因为亨利在它左侧吸引着注意力。
因此出现硬皮的部分也集中在右侧。
右侧负伤的前肢在它死后看起来和左侧的还有后肢相比小了一圈。
“营养不够所以没能长成完全体吗。在临死前牺牲自己现有的能量试图演变出对抗威胁的生理特征。”绫掏出了她的本子迅速地记载着:“所以它才会向着聚居点来?因为这里有很多潜在的食物。”
“这种生命周期真的很像,但又有,有些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像条狗。”洛安少女看着它的爪子和被劈烂的头颅,以及那些毛皮给予的质感,说出了直白的感想。
底子是奥托洛岩龙,但很明显它更接近于常见的哺乳类。
“过去遭遇的那头,生物。”绫顿了一顿:“是根据环境中吸收过的生物和环境中的威胁进行演变的。”
“这个的模式乍看之下很像,但怎么。”博士小姐整理着语言。
“怎么好像有什么明确的目标,而且变化的速度也似乎更快。战斗力更强,智慧似乎也更高。”她思索着,而旁边整理检查着周围的亨利抬头,搭了一句。
“因为是上位种。”
“新月洲也存在的吧。”
“关于。”
“地狱的传说。”
“这些东西就是从那里来的。”贤者冷不丁地又丢出了一个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话题。
“我们其实也进去过了。”他耸了耸肩,擦干净了克莱默尔。
“虽然只是表层中的表层。”
“意思是,这种东西还有更多?”信息量比较大,鸣海整理出了其中的一部分他关注的,提了问。
“嗯。多得多。”
“糟糕程度和数量两方面都是。”上士看着一地的狼藉和伤亡人员,他们都算是精锐重装战士,再加上对此有所了解且战斗力出众的贤者以及魔法的加持,面对的却是一头视力早就被剥夺也没有生长到完全体,表皮甚至连弓箭都防不住的地狱犬。
即便如此,这场胜利依然算不得漂亮。
“所以说啊。”亨利回过头,双眼中的蓝色光辉到这一刻才随着这头地狱犬的彻底死亡而黯淡下去。
“藩王们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
“这已经不是谁来统治月之国这种人类内部权利斗争的问题了,他们再这么搞下去。”
“新月洲都会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