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守恒记得有一次跟院长弈棋,谈起大师兄阎福先,院长总是笑容慈祥的说,宁安小时候比你还蛮横霸道,无论老夫说什么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听不进别人的一句劝。
也就是被先帝收拾了几次之后,宁安方才老实了许多,开始用功读书,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赢先帝一局。
只可惜的是,直到先帝宾天,首辅大人还是没能赢下一局。
院长一共有七位学生,顾守恒只见过三位,另外三位或从他人口中听说,或从卷宗上看见过。
而他们,都无愧于苍生,无愧于读书人这三个字。
“不为福先,不为祸始……宁可心安。”
顾守恒站在书房门口,碎碎念道:“谁家少年曾白衣,谁家白衣也少年。少年懵懂,路走着走着就会迷失方向,但是啊,人都会走进雾里,只要迎着光前行,雾终会散。”
谁家少年没有仗剑江湖,屠龙换太平的梦想?
但又有多少人,终将变成恶龙。
顾守恒摇头轻叹,背着手,神情落寞的离开。
穿过院子来到大堂,顾守恒听到不少吟诗作对的声音,仿佛回到年少时与三两好友逃课的一幕。
那时怕读书,觉得读书苦,不知长大后更苦。
永乐公主看见顾守恒出来后,闷闷不乐的鹅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连忙挥了挥手,把黑衣书生招来自己身边。
顾守恒也没把这里当成别人家,吩咐老管家钟伯弄点吃的过来,看见小橘子抱着一只烧鸡在那啃得津津有味,便撕下一个鸡腿坐咬了一口,自个倒了杯酒咕噜噜喝起来。
虽然黑衣书生这么毫无礼数和形象,但永乐公主始终觉得颜之有理。
不管顾守恒做什么,她都觉得是对的。
“都盯着我看干嘛?吟你们的诗去。”
顾守恒坐下后发现大家都看着他,顿时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喝道。
大家都知道顾守恒是京城第一公子爷,平日里心情好怎么开玩笑都行,可现在那张俊脸上明显写着“愤怒”两字,谁还敢在这个时候去撩拨他啊,纷纷移开目光,继续与身旁的人谈天论地。
只有小橘子两眼泪汪汪的盯着顾守恒,委屈巴巴道:“顾颜祖,你吃了我一个鸡腿,回头你要还我一个桃子。”
“想得美。”
顾守恒直接拒绝道:“我已经让伙房弄吃的过来了,有本事待会你别吃。”
“噢。”
小橘子一听,继续低头啃烧鸡,觉得顾守恒吃它一个鸡腿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永乐公主见顾守恒脸色不对劲,低声问道:“你跟首辅大人吵起来了?”
顾守恒把鸡皮嗦进嘴里,咀嚼两口咽进肚子里,回答道:“没有,君子动口不动手,但我俩都不算是君子,直接在书房里干一架了。”
“确实,君子又怎会天天跑去教坊司,难怪你这么多年都成不了六品君子。”永乐公主冷哼一声,鄙夷道。
顾守恒正儿八经的回答道:“又不是我想去教坊司的,都是同僚们硬拉着我去那边喝酒,我百般拒绝后,只能无奈答应。”
“好,既然你不想去,那下次就不要去了,谁要是再敢拉你去教坊司喝花酒,本宫定把他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永乐公主气汹汹的掐着小蛮腰。
旁边的王傲天顿时投去一个同情怜悯的眼神,但想到自己现在要远离女人,一心修成绝世剑法后,霸天帮少主也耷拉下脑袋了。
自己似乎没资格同情别人。
“那怎么行,你这样做会破坏我们同僚之间的友谊,可万万使不得。”
顾守恒把鸡腿一递,笑道:“首辅大人家的烧鸡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走开。”
永乐公主烦躁的想拍掉这鸡腿,但看见顾守恒吃的那么津津有味,便撕下一块肉细细品尝。
“好吃吧。”顾守恒笑道。
“呸呸呸,一点都不好吃,上面全是你口水。”永乐公主一脸嫌弃道。
“这有啥的,你大我四岁,我两岁的时候你六岁,你还屁颠屁颠的跑到我浴桶里跟我洗澡呢。”顾守恒满不在乎道。
永乐公主脸颊上顿时出现两抹绯红,连忙捂住了顾守恒的嘴,恼羞成怒道:“你要死啊!”
顾守恒连忙用眼神求饶。
永乐公主松开手,但看见掌心上全是油渍,直接抹在顾守恒的黑衣上,鼓着粉腮说道:“再拿小时候的事出来说,本宫定斩不饶!”
“行行行,微臣遵命。”顾守恒笑着答应下来。
永乐公主突然问道:“你喜欢教坊司的花魁苏芮吗?”
顾守恒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这么问?”
“听说你每次去教坊司,都在她那边过夜。”
永乐公主声音很低,小声道:“如果你喜欢她的话,本宫可以去找皇姐,让皇姐免了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毕竟我们俩是最要好的贴心朋友,不是吗。”
永乐公主生怕顾守恒误会什么,连忙解释清楚他们只是朋友。
顾守恒则是笑道:“行了,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我要是想让她离开教坊司,早就亲自去找你皇姐了。”
“那你……”
永乐公主蹙眉,有点不懂顾守恒的意思了。
既然不是很喜欢,那为什么每次都要在苏芮房里过夜?
“秘密。”
顾守恒眨眨眼,担心永乐公主又发作,便压低声音道:“回头我俩关上门,我再跟你细说此事。”
永乐公主哼哼一声,给黑衣书生投去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
等丫鬟们把吃食都端上来后,顾守恒一边吃着,一边跟永乐公主搭话,基本都是聊一些他在江湖上所遇到的奇闻趣事,让公主殿下十分向往。
坐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顾守恒吃饱喝足,而且没听到一首有意思的诗文后,便打算起身离开,连告辞都懒得讲。
一堆“文人雅士”聚集在阎府,压根不是在卖弄文采,而是在那言谈我家父亲有多厉害,我家哥哥有多勇猛。
只有那些毫无背景的寒门学子,才憋出几篇潦草的诗文来。
“这就是首辅想要的大乾?这就是女帝想看的天下?”
顾守恒心里轻叹,准备起身离开。
眼看有过几篇震惊天下诗文的黑衣书生要走,阎书清连忙走过来,咬了咬牙后低头道:“师叔祖,请您帮帮侄孙女!”
她和顾守恒同龄,但从小到大都不承认对方的辈分,要么以顾公子相称,要么就是喊其姓名。
可眼下大乾将要流失许多人才,阎书清不得不低头叫一声师叔祖,请求顾守恒作出一篇能够留住人心的诗文来。
永乐公主很少见阎书清低头求人,于心不忍,轻轻拉了拉顾守恒的衣角。
顾守恒无奈道:“侄孙女,不是师叔祖不帮你,而是要走的人留不住。”
“不管留不留得住,尽力而为。”阎书清诚恳的说道。
那位在东风钱庄跟永乐公主有过节的海国公长孙凌文滨也在,他虽然不是很待见顾守恒,但对黑衣书生的文采还是十分佩服的。
再者,不管是豪阀,还是寒门的人,谁都想看看顾守恒能否再作出一篇名垂千古的诗文来。
“顾公子,我们都作出这么多篇诗文了,你在这里呆了那么久,该不会连一篇都作不出来吧?”凌文滨面带笑容道。
顾守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信不信我抽你大嘴巴子?”
凌文滨后退一步,不敢再吭声。
他就是故意激将才那么一说,可如果顾守恒较真起来,他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这时,首辅阎福先也走了出来,拄着拐杖,腰背佝偻,笑着说道:“颜祖,师兄很久没听到你的诗文了,你且作诗,我来抄录。”
“没兴趣。”
顾守恒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没兴趣,而不是没灵感!
阎书清眼前一亮,这便宜师叔祖不是作不出诗来,只是不想说而已。
想想也是,能随口道出“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的人,又怎会作不出诗来。
“师叔祖……”
阎书清还没说完,一旁的王傲天便醉醺醺的豪气万丈道:“他没兴趣,我有兴趣,且听我的!”
老管家早就取来了文房四宝,摆在阎福先面前,但首辅大人只是坐下,并没有提笔。
王傲天看见阎福先没有任何动静,打了个酒嗝后不爽道:“首辅大人,你是瞧不起我吗?还不赶紧抄录惊世之文!”
“你要是在这撒野,我就把你丢到大街上去。”
阎福先的语气没有刚刚那么温和轻柔,多了几分威严,浑浊老眸闪过一抹凌厉。
他少年时也是个混世大魔王,连先帝胡子都敢揪,哪怕今天王霸天大宗师来了,他照样敢把王傲天给扔出去。
“颜祖救我!”
王傲天吓得直接惊叫出来,七分醉意也直接醒了,心惊胆战的躲在顾守恒身后。
“怕什么,有诗直接说出来就行,首辅大人不肯抄,那就让他孙女抄!”
现在是一个比一个横,顾守恒直接把王傲天给拎出来,大声喝道。
这会儿尴尬的是阎书清了。
她看了看阎福先,又看了眼顾守恒,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黑衣书生这是在跟首辅大人怄气。
难道是他们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阎书清心里很是疑惑,以往顾守恒来这里,可不像是个火药桶的样子啊。
爷爷没说话,也没表示什么,阎书清为了留下顾守恒,只好在旁边提笔,准备抄录。
王傲天立刻来劲了!
首辅大人的长孙女给他抄录诗文,这事传出去不得光宗耀祖了?
以后那大宗师老爹可还敢骂他斗大字不识个?
“咳,咳咳!”
王傲天捏着喉咙清一下嗓子里的痰,环视一周,发现众人正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顿时心满意足的闭上双眼,开始酝酿那满腹经纶。
等了一会儿后。
小橘子见王傲天还不吭声,终于忍不住跳起来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骂道:“你快点呀,磨磨蹭蹭的干嘛!”
“急什么急?不得让我找找感觉?你以为惊世之文谁都能作出来的?就算是顾颜祖也不可能出口成章啊!”
王傲天气得直接反驳道。
“再不说,我就不抄了。”阎书清黑着脸说道。
“说说说,这就说!”
王傲天连忙回应一句,然后抬头挺胸,一脸严肃的朗诵出声:
“辉煌时刻谁都有,别拿一刻当永久。江湖凯子青楼妓,动我兄弟一顿踢。”
话落,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