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43章 雪菊清宴麟城试谦之(二)(1 / 1)风抵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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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璧生玉芽,龙泉濯海棠。好茶配好水,大长公主委实有心,王某于此先行谢过了。”王谦之微微一笑,抬手整了整自己因下车而有些微皱的大氅。他话是这么说着,却是对出门相迎的楚麟城郑重的回了一礼。楚麟城亦是笑着虚握住王谦之的手腕,二人相携谈笑着进了镇国公府的大门,一派宾主尽欢之色。

见楚麟城与王谦之相谈甚欢,方才还于府内窃窃私议的贵眷公子们见状纷纷噤声往花园行去作赏花之样,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花丛一处,目光却越过团扇广袖往王谦之身上作无意的瞥着。方才他们还在私论着王谦之的车驾寒酸不配停于镇国公府门之前,若这话被王谦之或者楚麟城听到,那现在该被扫地逐客的就是他们

如果说王谦之的家世委实寒微不能同真正的世家大族相提并论,但他不仅身为当朝中书令位同副相,且还是定国大长公主唯一的上门女婿。如今定国大长公主退隐,他便是在朝唯一活跃的公主党,他的一言一行不仅代表王氏,更是代表着四大家族中是沈氏。更何况他的女儿是名震天下的沈揽月,这雪菊清宴的目的人尽皆知。王谦之此番前来,若是有意于沈楚联姻,那天下之间除却新帝亲妹明毓长公主外,无人可与沈揽月争其家世。

且明毓长公主尚未及笄,但沈揽月却是正好与楚麟城年纪相配的韶华之龄。虽说楚氏嫡长子历来是迎娶当朝公主为妻,但沈揽月的外祖母是定国大长公主,虽是萧氏皇族的旁系血脉,但也能如楚氏大小姐一般被赐予郡主封号。若是沈楚二氏联姻,这边境军权等同于又回到了沈家的手上,定国大长公主虽年事已高,但新皇尚幼,难保定国大长公主不会借机重归朝堂。

雪菊垂绽中,绮罗锦袖掩住了贵眷公子们的暗猜遐想,他们不住的瞥窃着楚麟城与王谦之,但二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径直往明鲤池上的水阁宴厅而去。

镇国公府原本占地不过二百亩左右,但因其世代与皇族联姻,故而同位玉京城东崇仁坊的公主府也同镇国公府合并起来,二府相并却如刚柔相济,占地将近五百余亩。而这明鲤水阁原是公主府上的建筑,二府合并后便引府外玉水明沙湖的湖水凿出一条小溪覆于原来的隔墙之上。

楚麟城与王谦之转过分隔镇国公府和公主府的涉溪青砖桥,便见两侧建筑风格陡然一变,好似在这沉肃简练的镇国公府里独辟出一方柔媚水乡一般。

“本以为岳丈岳母以竹林并府已是神思妙想,却不曾想镇国公辟水合府,当真是匠心独运,不知此等设计,又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王谦之见此妙景不由得连声赞叹,他只见不冻碧溪环廊汇入明鲤池,池畔垂兰幽幽,水映芳泽。桥后是浮刻为莲台的白石基,人行水上如步踏白莲一般,当真是雅极妙极。而水阁之内,又以黑白水磨石交错而铺,细看之下,竟是铺凿成纵横十九道之样。

“王大人谬赞了,此景乃是母亲闲时所构,当是初嫁予父亲之时所造。”楚麟城含笑答话,言谈之间二人已至池畔。明净池水之上偶有锦麟游曳,池上白莲引步,棋盘作基,楠木起梁,青瓷为瓦,锦纱铺帘。雪光清菊香阵绵绵潋滟,王谦之心道如此品趣风雅若此,不愧是当年雅名广传的玉泉大长公主。

水阁之中已有宾客先至,但却静若落针可闻。玉泉大长公主居于主案之前,身前的冰纹釜中腾升起袅袅茶烟,楚清和难得安静的随坐于侧,捧着一盏新点的热茶喝着。细风掠帘迎送过清雅菊香。幕帘之后,婉转高低的琴声缓荡于水阁之中,令人如临云端仙境。楚麟城与王谦之立于阁外,只待一曲终了才缓步入内。

“好琴好曲!若某不曾耳拙,这当是云生结海楼的镇馆之琴猿啸青萝,而能抚此琴者,当是我东周国手秦大娘吧?能将云生结海楼主请赴雅宴,这玉京城中估计也就只有大长公主了。看来某赴此宴,当真是不虚此行。”王谦之一面拊掌而笑一面熟稔的行至玉泉大长公主左手第二案撩袍落坐。楚麟城告了声礼,于母亲左侧副案落座。

“王大人委实谬赞奴家了,谁人不知二十五年前,王大人抚名琴空谷鸣鸾于湖畔榴花之下,风流之姿如玉山将崩。奴家当年不过是一介琴童,遥遥一见公子抚琴亦是心折至今难以忘怀。奴家琴技,委实不足于大人相提并论,论琴之国手,唯有大人才以相配。”

王谦之话音刚落,便听得幕帘之后有一女子之声娓娓而述,她的声音微沉如南箫语调却是微急,若只听她声音,当知她应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了。可楚麟城却莫名的觉着她的话中竟带着些许少女的雀跃。

王谦之闻言却是对着对案纱帘中的女琴师摆了摆手,他朗声一笑,一直凝沉于眉间的端肃之色顿时消散了不少。随着他眉目的舒展,此时的王谦之似乎骤然年轻了不少,他好像不再是那个稳坐庙堂沉稳不言的中书令,而是那个二十五年前卧于月下花前抚琴的风流少年。

“秦大娘何必妄自菲薄?某自砚娘故去后已断弦焚琴,且琴者心境与琴音琴境相通,某琴心已失,当是不得再奏。倒是秦大娘这一曲蒹葭音转沉阔缠绵,可见其情绵绵如水溯回不绝,音低如诉音高如花落冰弦,曲境深然,远胜某当年。”王谦之说着似微微叹息一声,眸光却是看向了主座之上正在执盏啜饮的玉泉大长公主:“十余年未见,大长公主风采仍似当年,今日某承公主盛情相邀来此,不知可否讨盏热茶喝?”

王谦之一言既出,顿听安静只闻琴风之声的水阁之中顿时议论纷纷。在座皆是名门贵眷公子,如此议论委实不雅。但王谦之言下之意分明是要玉泉大长公主为之烹茶,这于情于理委实说不过去。玉泉大长公主身为皇族而王谦之身为臣下,尊卑有别之理难不成王谦之不懂?此等要求不是无理,而是无礼!

但谁也不曾想到的是,一直端坐于主座上的玉泉大长公主竟是以袖掩唇轻笑出声儿。她看向王谦之,眼中带着故人相逢的喜悦亦带着时过境迁的怅惘。看着王谦之拊掌而笑的样子,她忽的想起她的少女岁月,那时她以诗茶花三艺独占玉京七艺其三魁首,而号称琴画双绝的则是王谦之与沈瑾砚。一朝雅会聚首,三人遂引为知己,他们时常结伴出游,就地烹茶抚琴作画。只是一别经年,友人已逝,故人焚琴风流不再华发早生。

“王大人说笑了,烹茶如抚琴,当是需用心而为。只可惜王大人来的迟了些,方才本宫已为小女烹制一盏,如今只觉有些乏了。不若让麟城替本宫为大人烹茶一盏,如何?”玉泉大长公主一面说着向坐在一旁的楚麟城使了个眼色,楚麟城只觉脊背一麻,心道这算个什么事儿。他瞥向自己母亲,却见着玉泉大长公主甚是急切的看着自己。

坐在母亲右侧的楚清和端着茶盏闷闷的压住了自己已至喉头的笑声,她怎不知母亲心想若何。玉泉大长公主并非自恃身份不愿为友人烹茶,而是她想让楚麟城在王谦之面前博个好印象罢了。沈揽月家世高贵同出皇室旁系,当算是最符合玉泉大长公主心中的儿媳人选。若楚麟城能搏得王谦之的好感,有着定国大长公主这一层的关系,沈楚两家说不定真能结成姻亲呢?

“哦?能得楚少帅亲自烹茶,某自是却之不恭了。”王谦之闻言微微讶然,他倒没想到楚麟城身为武将竟还会如此风雅之艺。水阁帐幔翩飞而起,只见一众小厮婢女无声的捧着各类器具自帘幕之后款至厅中。他们无声的换走了王谦之面前的桌案,换上了整块紫檀所雕的茶案。

楚麟城见状虽知母亲是有意于姻亲之事,但此事亦可借机暗探一下王谦之的口风。思至此处,他遥遥的向王谦之告了声礼便行至茶案之后端坐。

“晚辈失礼了。”楚麟城整肃跪坐与案前,对王谦之微微颔首。

王谦之看着楚麟城将银盘内备好的银萝炭夹入红泥小炉中,唇边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备好炭后,楚麟城又以竹夹夹起玉璧团茶置于炭火之上翻动炙烤,火力之下,团茶逐渐迸渗出清幽的酽香,一缕茶香袅袅漾开在二人之间,王谦之看着楚麟城手中的团茶,语调悠悠。

“楚少帅当真不愧是镇国公与玉泉大长公主之子,纵横威名之下,还有如此雅致情操,委实令某叹服啊。”王谦之说着一顿,却是笑道:“上一个文武风华无双之人,还是某的岳丈大人。岳丈外能谋胜沙场,朝下却已一手妙笔丹青闻达玉京。只可惜岳丈大人年事已高久不上朝,若是能与如此后生结识,想来楚少帅定会与岳丈成为忘年佳谈。”

楚麟城夹着团茶手微微一抖,他蓦地抬眼看向唇角带笑的王谦之,顿知对方此来也不是单纯为了叙旧的。他是公主党的人,而定国大长公主无时不在注意这朝堂动向,难道此次的军粮贪污一事,定国大长公主又欲出手?就在楚麟城一晃神间,已被炙烤的有些松软的茶团忽的掉出了一缕茶末。

茶末触炭即湮化成灰,楚麟城手中竹夹微微渗露,浸入茶团时漾起一抹深碧色。炙茶已毕,楚麟城一面说着一面将炙好的茶饼放于白瓷碾子里细细碾碎:“晚辈又如何能与锦衣侯相提并论?王大人委实言重了。”

“何来言重?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只是楚少帅,你这茶碾的有些快了。碾茶过快,则茶末不均,烹茶切勿操之过急,否则反失其香。”王谦之一面说着一面拿起紫檀茶案上的青色茶盏把玩起来:“这碧瓷裂冰盏可是宫中之物,细看之下,这釉薄脆如冰,当真是稀罕物件。”

碾子将茶饼碾成碧翠的茶末,楚麟城手上动作同语调一般不疾不徐:“盏是好盏,能得懂茶之人欣赏才能显其价值。王大人既喜欢,那不若待会儿让人给您包好送至锦衣侯府上。”

王谦之闻言但笑不语,白瓷碾子里翠色一抹,茶已碾好。楚麟城缓缓将冰纹釜置于红泥小炉之上,又以竹勺将雪水添入釜中。一时间,水阁之内又是寂静只闻水风之声。楚麟城本就是此宴的主角之一。贵眷们本以为楚麟城是个器宇轩昂的少年武将,却不想他竟精通风雅之艺,一时间更是心向往之,纷纷目不转睛的看着青年修长如竹的手。

红炭明灭间,已是水翻鱼目,水声微微,一沸已至。楚麟城见状忙娴熟的舀起水中浮膜并飞快的在釜中投入些许细盐。盐花落水即融,细烹浅沸如连珠雨露,王谦之静静的看着楚麟城手上的动作,拂袖不言。

不过几次吐息之间,冰纹釜内水声渐起,只见水渐沸涌如连珠,楚麟城忙取水一瓢环击汤心,雪水于沸水相击,竟是未洒出釜半滴。水微沉寂,楚麟城又往釜中投入碾好的茶末。茶末入水,顿化为滚翠一汪。银炉高烧,茗烟缓升间腾波鼓浪,三沸已至。

楚麟城以竹勺取茶倒于盏中双手递与王谦之,王谦之执盏深嗅,眸光沉沉语调却是一派闲悠:“楚少帅的茶艺定是大长公主亲传,连这火候都如此相仿,只是好茶需慢烹,若加以习练,少帅茶艺定会成为一代大家。”王谦之说着微微啜饮一口,垂目暗品半晌后才道。

“香气清高幽雅,汤色翠碧如春,入口回甘留香。这玉壁团茶果真妙极。方才少帅说要赠某以瓷盏,但瓷盏不过锦上添花之物。若某想要这玉璧团茶,不知少帅可否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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