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引铮闻言直觉额角青筋一抽,现今天狼骑补给稀缺,他的命令是搜出所有能吃的。这破烂衣服里的棉花洗干净了能吃么?还耗动他人搬运这些无用的杂物浪费时间。他正欲怒斥将这破烂军服搬出来的兵士,却见那衣服散乱一地,心念蓦然一动。
“这衣服有多少件?”耶律引铮蹲下身拨了拨那些废弃的衣服,旁侧负责搬运的兵士立刻回道:“大概有两千余件,搬来的都还算完好,大概有一千余件。里头还有一些缺胳膊少裤腿的,破烂的棉花都跑没了。”
“把这些衣服一件不少的全给我搬出来。”耶律引铮起身下令,那天狼骑的士兵闻言心下不禁纳闷,这些还算完整的衣服还能将棉花扒出来带回去,可兵主要那些破烂作甚?但即便他心下不解,这也是耶律引铮的命令,他作为天狼骑的战士,自是唯耶律引铮命令是从。他一面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子,一面呼喊着战友一块搭把手将凉朔关中的废弃之物搬出来。
耶律引铮看着地上的衣服,粲金的眸子眯成了一弯狡黠的弧度。一线笑意自他唇畔勾起,似一只紧盯猎物的狐或者狼。他收回目光,转身高声呼喊:“那日苏!”
“诶!谁叫我啊?”一旁正在清点战马的少年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挠着头回首张望。他只见耶律引铮在离他五十步远的地方正对他招着手,立刻转身边跑边问:“兵主找我何事?”
那日苏是温都苏的堂弟,前不久才满十七岁。他黝黑的面庞上还带着些孩子般的圆润,乌溜溜的眼里跃动着属于少年独有且天真的激情。他径直的像耶律引铮跑来,矫健有力的双腿像是初初长成的骏马。可耶律引铮却清楚的明白,这个骏马般的孩子还是北燕数一数二的刀客,悍勇之名北燕皆知。他极擅使一把双开刃的月牙刀,说他是匹烈龙驹,倒不如说是一只初露獠牙的狼崽子。
因他悍勇无匹,十五岁初入天狼骑便立下赫赫战功,假以时日必定是名震天下的猛将。耶律引铮对他相当器重,在他十七岁生辰时便将他破格提为了天狼骑的参将。因为年纪尚他亦不拘礼节,待至耶律引铮跟前,他还仰着头睁大了眼,乌溜溜的瞳像是好奇心旺盛的幼豹:“兵主,你这个笑可是有仗让我去打么?”
“满脑子尽是打打杀杀。”耶律引铮闻言失笑,反手锤向那日苏胸口。他看着那日苏天真的神情,心下只觉蓦地一痛,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毒蝎给蛰了似的。那日苏倒没留意到耶律引铮目光中的复杂情绪,他笑嘻嘻的退后两步,将耶律引铮的拳头避了过去。
积雪深深,骤然退却难免打滑。他灵巧如燕般在积雪上打了个转儿稳住了身子。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觉后颈一凉。远是耶律引铮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身后,比将手一下伸入他的后领子里。那日苏一面捂着领子蹲了下去一面笑着打了个寒颤。他正想说兵主仗着比他身量高些便欺负自己,抬头却见耶律引铮已敛了笑意。
那日苏的笑凝固在脸上。他瞬时明白耶律引铮现在可没同自己闹着玩了。他瞬间站直了身子,正欲告罪之际却听得耶律引铮声色沉哑:“那日苏,你现在即刻带着两万人直奔囚月沼泽。无论在此驻军何人,哪怕是我北燕人,也照杀不误。务必,不,你切记,一个人都不准跑掉,办完此事后,你留下一万人佯攻朔州城半日后回援凉朔关。而你,必须在天明之时将所杀之人的尸体带回来。”
那日苏闻言顿时如遭雷击,他像是被一闷棍打蒙了思绪。他怔怔的望着耶律引铮,不解的神色和天真的瞳仁看的耶律引铮心底猛然一扎。那日苏从未见过这样的耶律引铮。在自己心中,耶律引铮是引领他们横扫天下的群狼之主,他的面上流露过决然或犹豫,他的眼瞳却永是如熔金一般炽热,像是眼底藏着太阳。
可他从来没见过狼主的眼中露出如此决然肃寒的神色,像是搏命一击的狼。而他自己,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刀锋会指向自己的同胞。
“那日苏,或许你还不能理解这些事。可此次出征,若不踏着同胞尸身而归,那这凉朔关便是天狼骑的坟墓。”耶律引铮说着用力的拥住了那日苏,像是兄弟之间的诀别:“大皇子预备派虎豹骑截断我天狼骑的后路,而囚月沼泽则图赫部等着我们的伏兵。我们如今四面环敌,只有此法方可突围。”
“为什么大皇子要杀我们?我们难道做了什么对不起大燕的事么?”那日苏喃喃出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究竟为何。耶律引铮敛下瞳眸,将双手搭在那日苏肩上:“因为我,因为我耶律引铮是天狼骑的兵主。因为他想做大汗,而我跟世子会挡他的路。”
那日苏沉默半晌,他低下头,良久之后他抬头看向耶律引铮,墨色眼瞳仍是天真如幼兽,但却不知为何隐若深渊。
“那是不是只要赢了,兵主您就是未来的大汗?”
耶律引铮一愣,他不知如何回答那日苏的话。他想说耶律引羽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他才是未来大汗。可话至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注视着那日苏深不见底的墨瞳,终是点了头。
良久沉默后,少年退后一步,眉宇间最后的天真神色消失殆尽。他像是瞬间长大了,像个真正的北燕男人。
“那日苏定不辱命。”
北燕青年退后一步,飞扬的眉弓有力且骄傲,像一头年轻力壮的野兽。他仰着头注视着耶律引铮的瞳,躬身半跪,对他行下北燕人对大汗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