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当大多数人准备熄灯入眠时,十字街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几间廉价的门头房外,站着些浓妆艳抹的女子,无聊地翻着手机,等人上门做生意。
街头,有个萧索的人影,低着头走来。
他套着件灰白的宽大西装,脖颈栓了条黄领带,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
瞧见青年,几名女子嬉笑怒骂,甩着手绢。
“小帅哥,看你见天下班这么晚,肯定赚了不少钱吧?”
“有钱别攒着啊,姐给你挑挑衣裳,好好捯饬捯饬。”
然而听见这靡靡之音,青年把脸缩进领子里,加快脚步钻入小巷。
看到这一幕,女子们扫兴地哼哼几声。
廉租房内,倚着门的青年咽了口气,把正装规规矩矩挂好。
要不是图这里钱少,他一辈子也不愿进这种地儿。
青年小心翼翼地打开包,拿出那台三手笔记本,打算制作明天的课件。
“大江东去,浪淘尽……”
谁知他还没码出一行字,耳边就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
青年身躯一滞,慌忙盖上电脑,屏住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下落,青年不敢去擦,怕动作太大。
他有足够的耐性,熬到门口那人离开。
因为……他已经没钱了。
但屋外人却不肯放过青年,敲门力度愈发加重。
双方僵持不下,声音敲得青年心乱如麻。
最终,他壮着胆子起身,哆哆嗦嗦转动门把。
但愿不是房东。
默念着这句话,青年打开门,却撞上了一只手。
准确的说,是指头。
“嘚!”
毫无征兆的一记爆栗,让青年失去了意识。
眼睁睁看着他倒下,陈舟张大了嘴,一脸懵逼。
“我他妈……”
“碰瓷不带这么碰的吧?”
几分钟后,额头敷着热手帕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
他捂着脖子,僵硬地抬起头。
“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草莓式坏坏笑容……
和张橘猫的大饼脸。
两眼一抹黑,青年又晕了。
“不是,皮皮,这回我真没动他!”
陈舟急了,揪着猫屁股不放,清白被人玷污了似的。
皮皮尴尬地点点头:“大人别慌,肾虚都这样。”
很快,青年眼皮微颤,又有苏醒的迹象。
这一次,陈舟不想坐以待毙了。
哗的一声,凉水淋头,青年腾地坐起。
他看到双手拿盆的陈舟,嘴唇抖了抖,有点想哭。
“你谁啊你!我,我要报警!”
陈舟长舒一口气,嘴角含着笑意:“不错,能说话就是没病。”
汝闻,人言否?
“自我介绍一下,蓬莱事务所周辰,很高兴见到您……徐昆先生。”
听到陈舟自来熟的语气,青年严重怀疑他是保险公司:“请问,有什么事吗?”
“当然,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您的终身大事。”
“你……要给我相亲?”
徐昆喉咙耸动,又觉得他有几分神秘。
妈妈,这里有鸡!
“徐先生说笑了。”陈舟熟练地倒了两杯水,仿佛到了自己家里,“来,别客气。”
“谢谢。”
说完徐昆就后悔了,我多什么嘴啊!
“不是,我没弄明白……”
“嘘。”
食指点在唇边,陈舟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徐先生,你不用说,你的事我都已了解。”
“你缺的,只是一个复仇的机会。”
“而我……想要贩罪。”
徐昆眉头微皱,咀嚼着这个字:“罪?”
“没错,能让你彻底摆脱束缚,走上期盼的道路,成为一位名利双收的光荣教师。”
“抱歉,你可能搞错了。”
对于陈舟的目光,徐昆本能地想要回避。
观察到这般表现,陈舟眼神微变。
这小子……难道不爱钱?
摸了摸怀里的橘猫,他决定改变下策略。
“徐先……不,徐老师。”
“恐怕你已经等不到发工资的那天了吧?”
“况且,你也必须找回自己的尊严。”
不得不说,陈骗子这些话云里雾里,但对黑暗里踱步的徐昆却很有吸引力。
他当然知道陈舟在暗示什么。
我是个老师,有感情……却莫得钱。
渐渐的,徐昆眼里出现了短暂的光明。
可惜还不到一秒,就又散去。
“不行,不行。”
这个瘦弱的男人背过身,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下。
陈舟叹了口气,摸着皮皮的脑瓜,继续……
加大力度!
“徐老师,你在怕什么?”
“怕有人施压,还是怕有人抹黑你?”
此话一出,徐昆更怂了,恨不得把脑袋缩回脖子里。
这两年半来,他受尽了沈建波的欺凌,却碍于那个莫须有的亲戚,敢怒不敢言。
每天起床第一句,徐昆先为自己打个气:钱少算什么,把学生教好才是硬道理。
没错,学生们在茁壮成长,他这个园丁却灰心槁形。
连徐昆自己都怕,有一天他忽然病倒……
无人问津。
“徐老师,既然你执迷不悟的话,那我们也没有谈话的余地。”
说罢,陈舟迅速起身,烦躁地走向大门。
这一刻,徐昆怔住了,他还没沉浸在自我怀疑里。
然而望着陈舟愈走愈远,他仿佛看到最后一缕希望也在破灭。
一步,两步,三步……
“等等!”
陈舟挺直腰杆,整了整领口,百般嫌弃:“还有什么事吗?徐先生。”
“我,我……”
徐昆脸色苍白,似乎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当他目光扫及那泛黄的语文课本,指头狠狠钻进肉里:“怎么做?求您教我。”
“很简单。”
陈舟嘴角勾起冷笑,随意摊开了手:“听我的。”
“好。”
一时间,廉租房里异常安静,除了门外喧杂的招呼声,以及阵阵汽笛。
灯红酒绿映照在脸上,徐昆眸子闪过厉色。
紧接着,一抹红雾微不可查地散去,他这才恢复了幽怨的表情。
他松松垮垮,不知所措:“我能问一下……您为什么帮我吗?”
门口处,陈舟闲适地抚摸着皮皮,轻揉猫背。
“别问,问就是为了正义。”
沈建波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受气包,正在露出头角。
天黑了,关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