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控制区内,迷雾在下降,恐惧在上升。
孤僻的巷子里,周围昏暗、光线朦胧,即便是在白日,也是需要点灯的。不过这路灯早就坏了,戈登安静地坐在破碎的灯罩下,老约翰在他身边站着,脸上已经换了副面容,那是平时常用的样貌。
“要烟吗?”老约翰早就习惯了各种异常,所以即便面对戈登的投诚,嘴里依然习惯性叼起了烟枪。
“不用了,谢谢!抽烟是坏习惯。”戈登本人在成瘾物方面极为自律,毕竟烟也是要花钱的。
老约翰没有继续追问,他也讨厌抽烟,但这是不得已的。
云雾缭绕之间,他从戈登口中了解到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这次的敌人是圣权学派,从戈登口中,他证实了这一猜想。按照戈登提供的信息,学派占领了物流工厂,准备以此为据点,抵御迷失教会的本轮攻势,以此保护A级禁忌物:《资本论》。
当然这只是戈登所知道的。
圣权学派是迷失教会的老对手了,老约翰光是和他们正面交手就有数十次之多,按照以往的经验,领头的告诉这些手下人的计划可能并不是真实的计划,现在最好的选择还是等待总部那边的答复。
烟气缭绕了五分钟,小巷街口,一个风衣制服模样的身影挡住了所有光线,老约翰和戈登都因为光线的变换扭过了视线。
这人是乔治。
“师傅,总部收到了您的信息,目前斩首行动废止,同时启用第二套方案,我和您将作为先遣队,突入逆风物流公司总部,夺取A级禁忌物:《资本论》。”
他边说,边展开了手中的证件。
这是行动的规章。
“带上他,乔治!”老约翰对于计划并没有异议,走在最前面。
乔治完成了低语疯人院的任务,立刻就跑来和老约翰汇合了,至于埃文,那个家伙已经被扔到了控制区外,侍者那群研究疯子会决定之后的安排。
乔治应声道:“需要戴手铐吗?”
“我不是犯人。”戈登抗议道,不过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架势。
老约翰撇了眼自己这个不开窍的小徒弟:“戴手铐是回教会的事情,现在,这家伙还有用?”
事实证明,老约翰是正确的。
从目前的所在地要靠近物流公司,一共需要路过两个防区,老约翰正大光明的走在前面,乔治跟在最末尾,两人将戈登夹在了中间。
由于没有任何掩饰,圣权学派的成员一眼就看见了戈登,并且认出了他。
也正如戈登所说,圣权学派的成员都是刚加入的,仅受过“羊”和“狼”的筛选,如果和这些家伙动起手来,免不了一阵麻烦。不过,这些人的忠诚度都存在很大的问题,看见了戈登此时的境遇,一个个基本望风而降了。
毕竟在这以卵击石的局面,没人想死!
十几分钟后,三人步行来到了逆风物流公司的正大门口。
巢穴的警备更加森严,但模板戈登同样好用,负责公司附近的守军一见面就直接投降了,根本不给老约翰劝降的机会,甚至两个家伙主动打开了大铁门,一副“太君这边请”的谄媚模样。
突袭行动很成功,只能怪圣权学派在雾都的势力实在是太弱了。
乔治乐呵呵地享受这势如破竹的快感,可边上的老约翰却愁眉不展,难道圣权学派都没有对这些墙头草进行束缚嘛?叛逃就像吃饭喝水一样!
为了稳妥起见!他将这些人都发往了控制区的北面,那里远离城市中心,而且迷失教会在这一区域的势力极为庞大。
“接下来就该打boss了。”
老约翰望着自己面前的建筑。
这建筑是工厂的储物厂房,十来米高,占地极大,警署那帮人是干什么吃的,收了多少钱,这种建筑审批都能通过。按照戈登的说法,这只是外面的一层大铁壳,内部装潢异常复杂,有些类似于宅邸。
不过现在想来,这更像是一座教堂。
老约翰没有过多思考,直接推开了厂房大门。
从大门向内,是处宽大平坦的空地,地上还残留有猩红的符文,雕刻了铭文的柱子两两矗立四周,支撑了密布绘画的穹顶。这空地之后,是向上的台阶,台阶上的地毯如同鲜血一般流动、粘稠;在屋子各处,都有古怪不规则的肉质附着物,它们在呼吸,悬挂在地板、墙壁、各个角落。
混乱、疯狂,圣权学派的审美还是如此掉熵。
在屋子中是有光的,厂房建筑正上方有个圆形的开口,阳光从里面可以透进来,光柱自上而下,是这混乱中唯一存在的秩序。
这不是自然的阳光,因为雾都很少有太阳,这是圣权学派的人伪造的。
在那束阳光之下,一本书静静的伫立在石台上,这书大如柴门,封面古朴、书页精美,那是A级禁忌物:《资本论》。
“你来了?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要快,那些废物真是半点作用都没有。”头戴恶鬼面具的领头的站在光柱之后,亲切地问候,如同老约翰的挚友。
老约翰脱下了身上繁重的衣物,回答:“还是起了点作用的,他们带了路。”
领头的在笑,不过这恶鬼面具遮挡了面容,但其他人能听到声响,笑声如同老鼠在木头上磨牙的响动:“戈登,我这么相信你……你竟然?”
圣对于师是绝对的,他仅是威胁就让戈登腿软地退了一步,撞到了后面乔治的身上。
“吾神在上,A级禁忌物:《资本论》,它在命运中是属于我们的,所以你们就留在这里吧。”领头的右手探向老约翰,光柱照耀在那只手上,纹路将指尖的每一个细节照得惨白。
他轻轻攥住了那只手。
瞬间,黑泥四起。
原来那些建筑、装饰都是经过伪装的“羊”,这些黑泥怪物改变了形态,学派将其涂抹了颜色,以此误导了观者的判断。
如果那黑泥是只巨大的怪物,现在这三人就已经走入了这怪物的口中。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汹涌而来的黑泥顷刻间变成了尖刺寒芒,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根本无处躲闪。
几息之间,三具肉体被彻底扎了个通透。
……
城市控制区的边缘处。
迷失教会为了确保无人漏网,按照规定,扩大了控制区的范围,并且在边缘设立了严密的关卡,甚至为了预防“羊”的存在,他们还严格监控了下水管道,目的就是为了预防有任何生物从控制区离开。
“放我们出去!为什么要阻止我离开这里?”
“我是贝因大公爵家的亲族,警署随意封锁街区,影响民众的正常生活,我要去议会告你们。”
“大人,行行好吧!我家女儿病了,她需要去医院。”
“妈妈!妈妈!我要回家。”
类似的哭诉、威胁此起彼伏,但教会的医者,面上套了雾都警署的马甲,冷面无私,没有任何人能网开一面。
对于控制区的封锁是绝对的,由医者高层下令,所有人都必须执行。
这是从无数教训中总结的,圣权学派这个组织阴地要死,所有的马虎大意、纵情私欲,都会让整个计划功亏一篑。封锁线如同铡刀一般切断了人流,两侧都堆积了不满的人群,人群的呼声越来越高,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埃文·雷斯也在这群人中。
乔治将他送到这里之后就进入了封锁区,至于他本人之后的安排,全部都要听从一个叫做麦席森的侍者。说到这家伙,他正一脸不高兴的站在旁侧,那种眼神,好像是随时要将他本人吃掉一样。
麦席森·道尔有些倒霉。
现阶段,侍者部门不忙,导致很多人都对A级禁忌物:《资本论》格外关注,毕竟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另类的污染了,这次调研“羊”是否存在感情这一课题就是他提出的,很多同事都剽窃了这个创意。
该死的!
像埃文这种家伙并不多,毕竟在这些“狼羊”的画像中,大多数都是独来独往的。但因为研究课题是麦席森自己提出的,所以部门老大给了他一个最好的研究目标——埃文·雷斯。
可是这研究还没开始,医者部门那边就传来了戈登·金投诚的消息。
“这个混蛋!”
这人都已经投降了,是自己人了,那他还研究个屁,在研究就是袭击同事,是要被送上宗教审判法庭的。
所有的怒火变成了视线,几乎将埃文这个家伙彻底贯穿。
“静一静!大家。”
在总部授权之后,一个身穿警服的医者开始了阐释:“各位,封锁只是暂时的,有恐怖分子潜入了我们这一街区,为了找出对方,不让各位的生命财产造成更大的损失,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接下来我们会对每个人进行搜身,整个过程会保证搜身者的隐私和安全,请各位放心,如果目标人员通过了我们的遴选,那他就可以自由的离开封锁区。”
医者这样发话了,那只能说明“普通的怀表”已经就位了。
迷失教会在否定了斩首行动的第一时间就对整个街区展开了封锁,同时,筛选过程也在进行。初步筛选很简单,被A级禁忌物:《资本论》影响的人身上会留存一定的污染,会让“普通的怀表”读数。
接下来在控制区内,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所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狼”都必须控制在这一范围,至于无关人员,肯定是越早离开越好的。
话音落下,人群开始排队,搜身筛选有序进行。
几分钟后。
“你要干什么?不准打开我的公文包,里面都是商业机密,如果泄露了,警署来赔偿吗?”前方一个接受检查的男人大吼,男人肥头大耳的,像是附近会计事务所的。
这人好像准备带着公文包暴力冲关,不过刚刚越过警戒线一步,几个医者就直接将它扑在了地上,并将双手扭到了身后。
随行人员迅速打开了公文包,抖出了里面的文件。
一张张财务结算的报表被散落在地上,还有个吃了一半的肉包子。随后“普通的怀表”被放置在公文包和包子上,上面的读数也显示正常。
这个男人只是个没问题的傻蛋。
地面石板的僵硬和冰冷慢慢侵入了骨子里,男人哀求了起来:“大人,我真的只是去隔壁街区办事,你看这点,马上银行就要下班了,我得赶快点。”
几个压在他背上的医者没有顾及他的感受,而是确定了没有任何异常后,才松开了他。
男人灰溜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甚至没有去拍衣服上面的灰:“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他说着话,就在路上跑的没影了,估计他是真的赶时间。
这一切都被旁边的埃文尽收眼底,他没有嘲讽这男人,在贝宁街区,比他更不堪的人多的是,对方至少还吃得起肉包子。
突然,埃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厌烦。
埃文知道,教会突然封锁街区并不是因为什么恐怖分子,仅仅是有一个组织控制了A级禁忌物:《资本论》,教会想拿回这东西。
可是,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喃!大家本来都生活的好好的。
……
逆风物流公司内。
“吾神在上,真是可悲的生命!”领头的悲悯地叹息着,看着那三具被洞穿的肉体,他慢慢走下了台阶,如同神父一样准备向“神”为死者祷告。
可就在临近之时,这祷告还没有出口,他的眼睛猛然变得猩红、嘴唇颤抖,言语逐渐失去了逻辑:“不对,你们所有人都该死,都该死!”
他抬起了手,准备让黑泥再次蹂躏这些尸体。
可突然,腹部就是一痛,一种无法想象的疼痛,他想嚎叫,却发不出任何声响,他几乎要将中午吃的肉包子都给吐出来了。
老约翰并没有死。
黑泥的尖刺洞穿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脸上,数张面具脱落而下,然后他一个闪身,挣脱了这些钉在肉里面的黑泥,向敌人猛然冲了过去。
领头之人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他似乎被什么侵占了理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然后就被朴实无华的一拳打中了软弱的腹部。
老约翰并没有留手的风格,一击得手,速战速决。
一张面具随着手臂攀附,在手掌处变化为了匕首,匕首锋利的刀刃笔直割开了敌人的喉咙。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可是,不对!手感不对。
老约翰在胜利之后并没有高兴,根据他多年和圣权学派作战的经验,这些家伙虽然不善于近战,但根本不至于这么孱弱,一击被杀。
同时,厂房内迷雾四起。
“这些‘羊’已经封印完了。”
地上的乔治也站了起来,刚才黑泥的尖刺刺穿了他的身体,但身体中并没有溅出任何鲜血。
老约翰点了点头,看向倒在地上的敌人,随后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个年轻的面孔,他认识这人。
琼斯哥哥!
在几天前的夜晚袭击中,迷失教会为了控制局势,击毙了琼斯弟弟,不过哥哥失踪了,看来对方是被圣权学派救走了,难怪他还能保持忠诚,看来仇恨是这家伙的第一原动力。
等等,按照戈登之前提供的信息,这位领头人是在圣权学派中唯一的圣,这个人显然不可能是琼斯哥哥,他还有上司,不然,是谁将他招入了圣权学派喃!
老约翰突然想起了台阶上的那本书,手中的秒表径直扔到了这书本上面。
表盘上完全没有读数。
果然,A级禁忌物:《资本论》已经被带走了,留下的仅仅是一个赝品,这是一个局,是由一个仇恨者所设立的诱饵,真正的领头人已经带着东西逃了。
老约翰看向地上的戈登,问向了乔治:“这个家伙能救活吗?我还要知道很多细节,有太多东西被我们忽视了。”
乔治看了看戈登的伤势,伏下身子听了听心跳。
心跳还在,由于戈登被夹在两人中间,所以受到的伤害最低,而且琼斯哥哥对于昔日的同袍似乎没有那么憎恨,黑泥没有穿刺要害。
乔治思索了片刻:“可以救活,不过需要禁忌物,他没有被伤及要害,只是现在流血过多,过度失血可能导致他的死亡,调用禁忌物需要你的批准。”
老约翰点了点头,无论是救活一只“狼”,还是对方口中可能存在的情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将这里的情况通知教会,全力搜捕A级禁忌物:《资本论》,另外,圣权学派真正的领头人应该还在控制区。”
吩咐玩,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工厂,口中的烟枪再次燃了起来。
在场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在琼斯哥哥的心脏处,在心脏停下的那一刻,有一串符文。而这串符文,正在像引线一样燃烧。
……
在城市控制区的边缘处。
有问题的人不少,圣权学派感染了太多的“狼”,这些家伙也准备逃跑,但都被筛选了出来,老老实实呆在了临时设立的隔离区。
埃文有些无聊,他和这些“狼”一样,手上没有任何事情,但也不能离开,只能看着人群发呆,昏昏欲睡的。
没过一会,前方的人群一阵骚动,正在排队的平民让开了一条道路,两个医者抬着担架疾驰而过,在路过哨卡时,他们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得到哨卡的医者允许后,飞快地朝迷失教会分部飞奔而去。
不过就在这停留的片刻,埃文看见了那张脸,担架上面的那张脸。
这人身上的鲜血已经将这白布染的殷红,一动不动的,胸口已经没了起伏,他认识那人——戈登·金,他的朋友。
麦席森此刻有些绝望,戈登属于研究目标之一,现在这人躺在担架上,快死了,研究无法开展了,整个项目议题彻底报废。
不过比他心情更糟糕的是埃文。
麦席森看见了埃文,他没有跟随那担架,而是蹲在了路边,身子压低,面庞埋向了地面,脸侧的肌肉蠕动,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地面上有些水渍,这应该不是口痰。
他哭了吗?
麦席森情商不高,这时候自己该安慰对方吗?
他一边疑惑一边靠近,准备吓埃文一跳,给对方开个小玩笑,这样或许对方能高兴些。可步子刚刚走近,他就听见了那些话,那些抱怨的话。
“真是的,明明是你们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为什么就这么倒霉……”
“戈登,他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和我在工厂工作的。”
麦席森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居然是反驳对方,信仰之战并不是成年人过家家,是真的要死人的,而且如果让圣权学派那批人来统治雾都,说不定会……
说不定会……
麦席森的思考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圣权学派又不是什么奴隶主、周扒皮,他们苛刻的规则只存在于学派层面,并不会对埃文这些普通人的生活过多干涉。
如果是对方来统治雾都,埃文这些工人顶多在正式场合,话术前面加一句:吾神在上。
此外,和现在并没有任何区别。
麦席森的思绪停在了此处,是啊!
这场战争和这些人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不过是在为柴米油盐苟活而已,说到底,迷失教会和圣权学派都只是希恩合众国的宗教组织,“灰雾”和“神”分享了这个国度的信仰,只要这个国家不发生危难,教会的事情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嘭!”
“唔!”
引线燃烧殆尽,之后就是爆炸。
突然的爆炸声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考。
是“羊”!
是“羊”群!
刚才被隔离的“狼”也在瞬间变成了“羊”,圣权学派的人在这些“狼”的身体里留下了后门。
“狼”变成了“羊”。
无数的“羊”冲向了关卡,排队的人是如此拥挤,他们在疯狂中逃命,即便医者已经放开了道路,可“羊”还是追上了他们。
嘶喊、挣扎混成了一片,“羊”群杀戮而暴走,人们在黑泥中挣扎求生,他们向“灰雾”祈祷着。
“灰雾在上!”
“灰雾在上!”
然后在祈祷中,绝望地被黑泥淹没。
麦席森第一时间提上了埃文的领子,将他带到了安全处,此时埃文已经抬起了脑袋,脸上全是泪痕。
埃文悲惨地笑着:“你看!他们的死亡,从来与他们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