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好些店铺已经打烊。
陈柏才提着一罐酒踉踉跄跄出了酒舍。
他深一脚浅一脚,费力睁开迷离的眸子,辨认回府的路。
看了半响,也没有分清楚该走哪条道。
他索性一屁股坐在道沿儿上,提起酒罐猛灌了一通。
火辣辣的烈酒下肚,五脏六腑跟着燃烧了起来。
两眼越发迷离,连今夕何夕都分不清楚。
一阵哼唱遥遥传来。
陈柏嫌吵,下意识挥了挥手。
那道哼唱不减,反而越发清晰。
突然,一双烂草鞋停在了陈柏面前。
他努力睁开眸子,就看见一个老者衣衫褴褛,杵在面前。
陈柏又一次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去,一边儿……去,本大爷……没有银子!”
那老者依旧没有挪步,审视了陈柏半响,长叹一声。
“参商两曜斗西东!既生参星,为何还生商星,让他在世间这样遭罪!”
老者从怀里取出一个破旧的册子。
吐了口水在手指上,慢条斯理翻起来。
“既然遇上,便是缘分,我这册子,送你防身,可挡灾祸一二!”
陈柏借着氤氲的灯火,扫了一眼册子,空空如也。
他嗤笑一声,踉踉跄跄起身——
世上竟然还有比他更傻的人!
“公子,送你了!”
老者塞到陈柏怀里,哼着调子,趿拉着破鞋,扬长而去。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徒留一串笑声回荡在浓稠的夜里。
……
“公子,可算找到您了!”
四五个小厮从暗夜里奔来,七手八脚将陈柏抬上了轿子,眨眼间消失了踪迹。
次日风和日丽。
陈柏从宿醉中醒来,已经半早上。
小厮阿贵走了进来,端来了一碗醒酒汤。
“主子,小的已经着人去钦天监打过招呼了,主子喝了醒酒汤,再睡会子!”
陈柏捏着眉心,从床上半坐起来,伸出手。
阿贵立即会意,将汤碗放在了陈柏手上,不忘提醒他小心烫着。
一碗喝不出味道的汤水下肚,陈柏起了一身汗。
低头一瞧,还是昨日那身。
“沐浴更衣!”
他一把扯掉腰带,一个破旧的册子从怀里抖落,“啪”一声跌在地上。
阿贵立即捡起来,呈给了陈柏。
陈柏看着扉页上写着的“天机录”三个字,嗤笑一声,顺手接过,打算直接扔出窗外。
他昨晚醉酒,撞见乞丐那幕渐渐浮上心头。
突突然,一阵风涌进窗口,掀开册子,四个红色字迹映入眼帘——
死不瞑目!
陈柏一把攥紧了手里的册子,瞪着面前的阿贵。
“谁动过它?”
阿贵摇了摇头,满眼不解。
“回……回禀主子,奴才不知,昨晚回府至今,都是奴才一人伺候着主子,屋里没有进来过任何人!”
陈柏“啪”一声将册子扔在了小几上。
“江湖骗术,还想糊弄我!”
他转身进了内室,沐浴更衣,收拾停当才走了出来,经过小几时,顺手拿起册子塞到了怀里。
他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烂招?
陈柏出了府,刚坐上马车,一群官差呼啦啦奔了过去。
掀起一股风吹迷了他的眼!
“发生了何事儿?”
陈柏满眼不耐,好似别人欠了他万两银子似的。
阿贵陪着小心,疾步上前回禀。
“主子,奴才打听了,前面庆安坊里一个人晕倒了,说是国子监的学子,前几日和苏博士私奔那个……”
阿贵瞬间噤了声。
在陈柏面前提说苏翰林家的事儿,那无疑于在老虎头上拔毛。
不死也要脱层皮!
对上陈柏赤红的眸子,他知道自己今日要完了。
“主……主子,那个……”
“一五一十,将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阿贵应了一声,梗着脖子,支支吾吾将苏烟私奔,却又被人从尚东坊救出来等等事无巨细道了一遍。
话落,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预想的惩处却没有落下来。
阿贵小眼睁开了一条缝儿,就看见自家主子一手撑在车棱上,身子岿然不动。
眸子里似悲痛,似绝望,还有不解和仇恨。
阿贵傻傻瞅着自家主子,满心震惊。
主子的一双眼睛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装下这么多情绪?
“去刑部!”
陈柏撂下一句话,甩下车帘。
整个人隐在阴暗里,再也没有了动静。
刑部府衙。
刑部小吏王川看见陈柏突然现身,立即小跑着迎到阶下。
恩师陈侍郎家的嫡长子突然到访,这个时候不献殷勤,还等什么时候。
“公子里面请,大人上朝还没回来……”
“王主事!”陈柏打断了他,“去岁我府上的案子,是你经手的?”
王川眉心一跳,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是”。
“那好,劳烦王主事将所有的卷宗拿来,容我瞧一眼!”
王川躬身应是,揩了一把额上的冷汗,看了眼皇宫的方向,这才转身朝刑部后院行去。
——陈大人今日上朝,时间也忒长了些!
陈柏在衙内等了一盏茶工夫,王川才拿着卷宗走了出来。
“时间长了,放在哪里,一时没有想起来,让公子久等了!”
案发至今,还没过一年,时间长?
王川出了名的好记性,七八、十几年前的案子卷宗,他一找找个准,陈世卿为此没少在陈柏面前称赞此人。
王川这样的,国子监里多少年来才出一个。
王川考中榜眼后,陈世卿慧眼识珠,力荐他来了刑部……
陈柏只当不知,无声接过卷宗,翻看起来。
不到片刻,他便卷起来,还给了王川。
“不过是有所感触,随便看看,这样的小事儿,王主事还是不要禀给家父,省得他整日里为我担心!”
王川赶紧应下,正要说几句话宽慰他,陈柏已经转身出了大厅。
看着陈柏远去的身影,王川站在原地,满心感慨。
一时间怔忡起来。
“才华横溢,仪表堂堂,唉,可惜了,恩师定是伤透了心,刚入不惑之年,两鬓已经斑白!”
陈柏出了府衙,坐上马车,直奔兴义坊。
阿贵将马车驾得飞快,满心疑惑却不敢问。
这个时候,主子不应该是去上值吗,为何要去兴义坊?
要知道,兴义坊可是出了名的脏乱差,权贵人家平素压根儿就不会去那一片儿。
要不是少夫人和那里的男子有染,他这辈子有可能都不会去那里……
兴……兴义坊?!
少夫人?!
阿贵心头大惊,手脚发软,手里的缰绳差点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