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刚得知苏桂私奔是假,失踪是真。
而这其中,还牵扯到自己的生身父母,竟然欺瞒了自己这么久。
如今又听到噬骨术。
可那是自己最为尊崇的师傅。
一想到师傅极有可能背着自己,将那秘术教给了乔融那厮,陈柏两眼赤红,眸子里淬着冰。
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心坎上,将多年来的信仰踩了个粉碎。
整个世界瞬间在自己面前崩塌了——
师傅可以不喜欢自己,也可以将噬骨术传给任何人。
唯独乔融不可以!
他凭什么!
陈柏又一次走进百味斋。
现如今,只有酒能让他暂时忘了痛和恨……
幽篁居。
任星华听阿六禀完,摇着团扇。
眸子冷冽如冰。
“真没想到,乔融竟然可以狡诈到如此地步!”
顾献敲着手里的折扇。
“打狗需要打狗棒,今晚再给他加点儿下酒菜!”
任星华手里的动作一顿,满眼赞成。
“这主意不错,就是……有点儿费人!”
“哪有啥,我们最不缺的就是人,阿六,你说是不是?”
顾献意味深长看着阿六。
“啊?哦……是!”
阿六囫囵应声,看向桃花。
两人都是一脸懵。
——桌前这两位,能不能说句能听懂的?
这样,苦的是他们服侍的。
只能大眼瞪小眼,一阵乱猜……
眨眼间,金乌西沉,天色暗了下来。
月初,天里没有月亮。
等到陈柏醉醺醺出了百味斋,除了零星灯火,四周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洒金桥边,已是午时初。
遥遥传来一两声狗叫声,显得整个夜里越发寂静。
陈柏醉意上头,踉踉跄跄奔到桥边,俯身呕了起来。
待胃里吐光了,他才好受些,胡乱揩了下嘴巴,直起腰身。
却看见一道白色倩影倚在桥边,影影绰绰,有些瞧不真切。
那影子面向河面,一动不动。
陈柏眼里一热,想也不想朝前奔去。
这里,是他和苏桂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桂儿,桂儿……”
陈柏满眼欢喜,不停地喊着苏桂的闺名。
桥上的女子终于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眉眼里全是哀愁。
他每次见她,她总是含羞带怯,哪里会这般愁苦。
陈柏愣怔在原地,满心疑惑。
“桂儿,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我的梦里,都不见你的身影?”
女子啜泣起来,声音断断续续,极尽悲切。
“我没了双脚,如何……去……你梦里!”
没了双脚?
陈柏被这几句话弄懵了。
醉酒导致他头越发痛,他下意识甩了甩脑袋。
女子向前走了一步,又停了下来。
“我好不容易借了一双脚,终于见到你的面,也就安心了,以后……以后你要珍重,就此忘了我吧……”
话落,苏桂纵身一跃,消失了踪影。
“不要,不要丢下我!”
陈柏疾奔过去,脚下一绊,重重摔在台阶上。
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怀里的册子适时掉了出来。
湖风拂过,掀开了册子,就看见几个暗色的字迹缓缓显露出来。
阿贵领着下人,举着灯笼赶来。
就看见自家主子倒在地上,失魂落魄拽着一个破旧的册子。
正是陈柏前几日很不屑的那个劳什子“天机录”。
阿贵举起灯笼一照,四个血红大字骇得他栽了个趔趄。
尸骨不全!
这册子主子日日都揣在怀里,这四个血字是谁写上去的?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陈柏。
他怔怔瞅了片刻,倏地站起身,仰首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一双眼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神色悲痛,又决绝!
阿贵扶着他,心里又惊又怕。
次日一大早,阿贵悄无声息推开屋门,打算给主子掖掖被角就出来。
他还要赶去钦天监给主子请假。
现在搞得,整个钦天监,还有官差没有见过陈柏,可各个都见过他!
一只脚刚迈进去,阿贵愣在了原地——
陈柏衣着整齐端坐在桌前!
唬了阿贵好大一跳。
——我的乖乖,自从那位失踪后,主子压根儿没有见过早上的太阳。
今儿的太阳难道打西边出来了?
他下意识撇了眼天际。
没有啊!
阿贵顾不上心头疑惑,急忙换上笑脸,上前给主子请安。
陈柏三两下洗了脸,“去工部!”丢下一句话,径直出了屋子。
等到阿贵真真看见工部的朱红大门,才完全回过神。
真来了工部!
他刚停稳马车,陈柏就掀开帘子跳了下来。
脚下生风,几步上了台阶。
等阿贵停好马车,转过身,陈柏早已不见了身影。
阿贵有片刻的恍惚,难道以前雷厉风行的主子又回来了!
陈柏绕过待客大厅,直接穿过角门,进了后院。
一个小令史抱着一沓册子正低头赶路,眼光扫到一片青色衣角,下意识抬起头来。
看见刑部侍郎陈世卿之子陈柏站在面前。
他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什么风将这个酒疯子吹来了?
难道他大白日开始做梦了?
他面上一笑,急忙俯身行礼,躬身往前厅引。
陈柏直接打断了他。
“王令史,我府上做了些修正,工部一直没有人上门,刚巧今日无事,我便过来一趟,省得你们再跑一趟!”
王子墨哪里会不清楚陈柏所言。
只是因为那把火是面前这位一气之下放的,整个长安城人尽皆知。
让他一个小令史拿着册子上门去修正,无疑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不被陈柏打断腿才怪。
可眼看就要满一年了,马上到了上头核验的时候,他连晚上睡觉都会梦见这桩糟心事儿。
正无计可施,没想到正主自己找上了门。
王子墨满眼不可置信——
难道前日陪妻子上香,菩萨显灵了?
他早已忘了,他们当时是为了求子嗣。
王子墨满眼欣喜,将手里的册子一股脑塞给了小吏,哈腰请陈柏入内。
他打开锁,推开屋门。
“陈大人这边请,京里四品以上大员的宅院图都在这里!”
王子墨停在一个书架旁,抽出一个卷轴,躬身递给了陈柏。
陈柏接了当面打开,指了其中两处。
“就这里,原先的院子没了,如今成了湖泊,还有这里……”
王子墨忙不迭点头,接过册子,提笔蘸墨当场改起来。
当最后一笔落下,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抬首便发现陈柏已经转身,闲闲打量着四周。
“户部尚书府宅院图也在这里?”
“是,大人请这边走!”
王子墨心头的石头一落地,整个人松快了不少,话也比平日多了些。
他抽出其中一个卷轴,递给了陈柏。
“一年前乔府做了修缮,有些变动,还是乔大公子体恤我们这些人,亲自来了一趟改的呢!”
陈柏心头一震,急忙翻看。
足足看了半盏茶工夫,看得王子墨心头发毛时,陈柏才将卷轴还给王子墨。
“一看就是师兄自己改的,他的画工无人能及!”
“陈大人所言极是,乔大公子无论画技、人品都是一等一的!”
“以后就不是了!”
陈柏撂下一句话,冷冷出了屋子。
徒留王子墨愣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柏径直出了工部大门。
别人看不出来,他却不会看错。
那幅府院图改动的就是两处宅院,中间隔了一弯小湖。
尤其是东边的桂园,是乔融的婚房,东北角落上随手画上的一座假山,早已改变了整个院子的风水。
乔融纵然再自负,也不会让自己住在漏财、少官运的院子里。
他如此做,到底在刻意隐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