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听见乔融命令的,还有屋内的温嬷嬷。
看着翠儿进来,两人面面相觑,心直往下沉。
别人不知道,她们俩对苏桂一事儿多少知道些。
以前,大少爷待少夫人,和气有加,温润如玉。
羡煞一众旁人!
如今,少夫人没了孩子,人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乔融直接连屋子都不进来了。
不由分说禁了少夫人的足。
前后态度变化,竟然比翻书还要快!
任谁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温嬷嬷和翠儿一时没了法子,守在温氏的床榻边,掩着帕子啜泣起来。
“小姐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才十七岁……”
“不说远的,温家少爷失手打死妓子,这事儿虽说靠姑爷压下来了,可保不齐哪天被翻出来,少爷如今还避在外头,不敢回府!”
“可不是,小姐如今又没了孩子依仗,娘家娘家靠不住,夫家夫家,唉,方才姑爷连屋门都没有进来,就禁了小姐的足!”
“还不是因为他们不干不净,手段阴险,害得小姐胡思乱想,病倒了这么多天,如今连孩子也没了!”
翠儿越想越怕,攥着温嬷嬷的衣袖,看了眼窗外。
心头发怵。
“嬷嬷,你说,小姐糊涂时说的话,什么苏桂,什么索命,是不是真的?”
温嬷嬷连呸三声,拍了下翠儿的手背。
“别疑神疑鬼,如今,照顾好小姐才是正经!”
他们没有发现,床榻上的温氏,眸子渐渐恢复清明。
她死死盯着头顶的纱帐,锦被下的身子隐隐发抖。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直到天际露出鱼肚白,陈柏才吹熄了书房的灯烛。
转入内室,准备沐浴更衣。
腰带一松,天机录从怀里掉了出来。
四个血红大字出现在了破旧的宣纸上——
大雪压城!
他下意识看了眼窗外满眼的绿意。
嗤笑出声。
今日已经三月十五,春暖花开,怎么可能下雪?
还压城,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转眼想起前两次的预兆。
陈柏眸子一深,一把抓起册子,大步朝外行去。
阿贵端着洗脸水打着哈欠迷瞪瞪走来,正撞上陈柏出院门。
步子迅疾,带出的一股风瞬间惊醒了阿贵。
“少……少爷,您去哪儿?哎,等等奴才!”
阿贵将马车稳稳停到钦天监府门口,天还没有完全亮。
两个值夜班的司晨头昏脑胀走出钦天监,正巧看见陈柏下马车。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面前这位副监,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今日这么早,到底是宿醉走错地方了,还是一大早前来上值了?
那他们到底该说“晚安”?
还是“早安”?
两个司晨还没有纠结完,陈柏已经一阵风似地从他们身侧掠过,进了大门。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这一日,钦天监所有官员,都被陈柏的反常一时间弄蒙了。
只见他一会儿在机要室,翻得叮咚作响。
一会儿又跑到日晷处,一个石头,一个人,傻傻对望个把时辰。
监正苏祁上完朝会,刚踏入钦天监,大小官员涌了上来,指着偌大场地上一人一晷给他看。
苏祁捋着花白胡须,笑着摇摇头,闲庭信步进了屋子。
陈柏什么样子他没见过,这算什么?
自古以来,才子心气高!
更何况陈柏还是少年天才!
刚来钦天监那会子,每每开会,必怼他这个监正。
上至天文,下知地理,都被他活学活用,将他这个一监之正批得一无是处。
就差点指名道姓骂当今天子用人不当了!
几次气得苏祁差点儿当场背过气!
但人家由天子钦定,后台过硬。
他苏祁惹不起,还躲不起?
自此以后,陈柏前门进,他就后门出!
陈柏下午上值,他就早上上值!
日日猫躲着老鼠!
相安无事了些许日子!
入秋大旱,北边州县蝗灾泛滥,百姓颗粒无收。
御史盯住了苏祁,几本奏折递到御前,弹劾他身为钦天监监正,没有及时测出天象大灾,害得大齐生灵涂炭,依律流放北地三千里。
天子正怒不可遏,直接摔了奏折,将苏祁下了大狱。
当时只有陈柏一人站出来,进宫面圣,直陈冤情,救出了苏祁。
对这个年轻人,苏祁才有了不一样的看法!
……
苏祁处理完最后一份公文,抬起头,窗外一片漆黑。
天儿已经很晚了!
他捏了下眉心,双手撑着椅子扶手,费力站起了身子。
出了屋子,立时有个台郎迎了上来。
“大人,这会子晚了,是直接回府吗?”
苏祁点点头,向大门口行去。
“都下值了吧?今日谁当值,吩咐夜里警醒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回禀大人,陈大人还在!”
台郎指了指不远处的瞭望楼。
苏祁眯着眼望去,果真看见一道人影立在楼顶,正观望着头顶的夜空。
苏祁下意识看了眼夜空。
一切如旧。
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朝外行去。
不一会儿,一个脚步声急促赶来,陈柏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大人留步!”
苏祁的胡子忍不住抖了一下,还没有转过身,陈柏已经奔到他面前。
“大人,明日早朝,柏想同大人一起面圣!”
苏祁有些意外。
陈柏可是天子特意提携的,想面圣,一本奏折递上去就能解决的事儿。
再不济,跟着自家老子,也能轻松混进宫。
怎么会舍近求远,找到自己呢?
再一想他今日的反常,大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气概,苏祁心头一热,爽快应了下来。
他哪里知道,他这时轻松点头,着实给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
老了,老了,差点儿在监正这个位子上栽了跟头!
次日寅时末,苏祁早早就醒了。
收拾停当,刚走出府门,就看见陈柏候在马车旁,穿的还是他昨日那身锦袍。
苏祁有些意外。
陈柏不但脾气冲,起居也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这还是第一次没有换衣衫。
苏祁活了大半辈子,自然懂得看破不说破,寒暄几句,任凭他扶着上了马车。
进了金銮殿,已经有不少官员到了。
看见苏祁身后的陈柏,都有片刻的愣怔。
尤其是刑部侍郎陈世卿,来得有些晚,匆匆向苏祁打了个招呼,就直奔自己的位置而去。
下一刻,他折回来,看着自己的儿子,跟看着一个怪物一样,满眼不可置信。
小黄门唱报天子莅临。
陈世卿只好瞪了一眼陈柏,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小兔崽子,回去再收拾你!
天子赵苟一身明黄,端坐龙椅。
太监总管赵世全尖着嗓子道:
“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苏祁暗叹一声,正要跪地退下。
身边一道影子闪过。
他定睛一看,心头大惊。
陈柏已经跪在了大殿中间。
“启禀陛下,陈柏有本要奏!”
“呈上来!”
立时有小黄门上前,拿走了陈柏手里的奏折。
“回禀陛下,微臣夜观天象,近日我大齐将有一场大灾,大雪压城,不可不防!”
整个朝堂先是一静,下一瞬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