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还沉浸在雪压储秀宫一事没有回过神。

一个花枝招展的老妇人敲响了长安城衙门外的鸣冤鼓。

不少百姓早饭都顾不上吃，凑了上去。

蔡坤眉头一跳，搁下吃了一半儿的粥碗，急忙升堂。

看见怡红院的老鸨蔡妈妈那张血盆大口，他刚下肚的早膳差点呕出来。

“蔡妈妈，敲鼓所为何事儿？”

“回……回禀青天大老爷，民女前来自首，去年怡红院死了的媚娘，不是他杀，而是自杀……”

谁？

老百姓和蔡坤都有些懵。

魏延上前，朝蔡坤躬身一揖。

“大人，媚娘是怡红院的头牌，去岁被兴庆坊温府的公子所杀，最后由乔大公子出面，证实是误伤，双方达成了和解，所以没有留案底！”

老百姓恍然大悟。

温府公子是长安第一公子乔融的小舅子。

这“长安第一公子”可是他们老百姓选出来，最具有公信力。

自然，第一公子的话，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真的，请参考上面第一条！

“青天大老爷，民女当时猪油蒙了心，贪了几两银子，说了谎，言称媚娘被温公子所杀。

实则是媚娘心仪的书生变了心，抛弃他娶了达官之女，媚娘心灰意冷，生了死意。”

当时刚好乔大公子着人来找民女，民女财迷心窍，这才……”

“停停停，本官没有听错吧，你的意思是，乔大公子要求你做假证，诬陷温公子杀了人，而后他又出面，救下温公子？”

蔡妈妈重重点头，神色郑重。

“照你这么说，乔大公子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你搞清楚好不好，那是他大舅子！”

一个乡绅实在看不下去，出言数落老鸨。

蔡坤捏着眉心，拿起惊堂木，重重拍下去。

“荒唐，本官哪有那么多闲时间和你胡扯，速速离去，不然，判你扰乱公务之罪！”

蔡坤话落，魏延上前，“唰”一声抽出腰里的宝剑。

吓得老鸨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磕头作揖钻出了人群。

引来百姓哄堂大笑。

老鸨可顾不上这些，一路跑出衙门，直至看不见人，她才靠在一棵树上，抚着胸口换气。

满心后怕！

——好汉，我尽力了！

你不放他就不放吧，老娘算是看清了。

男人和畜生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

任星华坐在不远处的茶楼上，看着街上的那一幕，笑而不语。

顾献看了一眼窗外。

“陈柏扣住了老鸨的相好的，逼着老鸨翻了口供！”

“以前真没看出来，陈柏做事，正邪不忌！”

“只要能做成事儿，在意那个作甚，只会束手束脚，是不是阿六？”

阿六摆出一副迷之笑脸，打死都不打算张口。

接声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乔府。

翠儿从后角门小跑着进了内院，步履匆匆。

温氏这几日茶饭不思，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

温氏之前喜欢百味斋的糕点，翠儿早早溜出府，打算给自家主子换换口味。

糕点没有买着，却听见一个天大的消息。

怡红院老鸨去衙门自首，言称去年在温公子一案上作了伪证。

而指示她这么做的，就是乔府大公子。

别人将其当成笑谈，一笑了之。

但直觉告诉翠儿，这件事儿八成是真的。

姑爷这些日子，变化太大了。

如果这就是他的本性，做出伤害小舅子的事儿，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正是由于护下温府，才获得小姐芳心，整个长安城，都对他称赞有加。

……

翠儿匆匆奔入内室，床榻边的温嬷嬷正在纳鞋底，看了一眼睡着了的温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翠儿心里揣着事儿，除了向温嬷嬷倾诉，整个乔府，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她疾步上前，攥着温嬷嬷的手。

满眼凝重。

“嬷嬷，外面突然在传，少爷打死妓子是假，是姑爷在背后安排的！”

“怎么可能！”

温嬷嬷一脸不以为然。

“虽说姑爷最近对我们小姐……那也是事情搅到一块儿了，他心烦所至，等所有事情一了，说不定姑爷就会……”

“翠儿，将你听到的仔细说来！”

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温嬷嬷。

温氏睁着眸子，静静瞅着面前的一老一小。

翠儿觑一眼温嬷嬷，冲温氏点点头，将听来的一五一十娓娓道了出来。

温氏死死攥着锦被，眸子怔怔盯着头顶的纱帐，没有任何言语。

足足过了一盏茶工夫，翠儿以为温氏不会再出声了。

正要退下去，温氏却缓缓转过头，看向翠儿。

“赶紧回府，告诉我爹，让他现在就出城，将弦儿藏起来，越隐秘越好！”

翠儿怔在原地，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温氏瞬间坐起身。

“快去，不然弦儿有生命之危！”

“哦……是，奴婢这就去！”

翠儿忙不迭应声，撒腿就朝门外跑。

温氏起得太急，霎时间天旋地转，身子一歪，整个人重重摔在床榻上。

骇得温嬷嬷变了脸色，就要唤府医。

温氏一把拉住了她，挣扎着出声：

“不……不能告诉任何人，最好整个府里都忘了我们，弦儿才有可能活命！”

温氏没有忘记，去年事发后，一家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无计可施时，乔融来了。

那是夏日的一个午后，他沐浴着夕阳缓缓行来，冲她淡淡一笑，万物为之失色。

“放心，我已经派人护着令弟出了京，只肖风声一过，他就能安然回来！”

当时的画面有多美好，如今就有多狼狈！

说到底，他们温家浸淫京城权贵间，权迷了心窍，一心想攀上枝头做凤凰！

今日的结局，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只希望老天可怜可怜她，救下他唯一的弟弟。

以后能替她在二老身边尽孝。

至于自己，怕是活不长了！

……

如今老鸨突然翻供，乔融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挟持温弦，利用温府自证清白。

自古以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儿，发生的还少吗！

这一日，温氏的癔症没有再发作。

也没有昏睡过去。

傍晚时分，强撑着喝了少半碗清粥。

喜得温嬷嬷脸上笑出了褶子。

直至天黑透，翠儿才一身雪赶了回来。

她“扑通”一声跪在温氏面前，双眼通红。

“主子，少爷……少爷他失踪了！”

温氏一颗心彻底跌入了深渊，眼前一黑，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场大雪下了整整三日，地上的积雪足有半膝深。

车马难行。

次日一早，天子圣谕到，苏烟一案重审。

老百姓都被弄迷糊了，纷纷赶了来，想知究竟。

等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赶到府衙门口，却扑了个空。

一打听才知道，所有人去了乔府。

众人又巴巴赶了过去。

等他们赶到时，整条街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只听说钦天监陈柏、太监总管赵世全一行被乔庄亲自迎进了府。

主厅内，乔庄陪着赵世全喝茶，乔融作陪。

陈柏和蔡坤出了主厅，直接朝南苑行去，片刻就消失了踪影。

“融儿，蔡大人奉旨办案，就怕哪个不开眼的下人冲撞了，你去盯着些！”

乔融摩挲着珠串的动作一顿，躬身应是，转身钻入了大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