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气温随着积雪减少,渐渐回升。
苏桂的尸骨重新安葬,温氏的棺材也在唢呐声中缓缓出了城。
两个女子英年早逝,引来无数百姓唏嘘不已。
直叹世事无常。
去岁,她们还是多少女子艳羡的对象,转眼间遭受非人的折磨,香消玉殒。
真是应了那句,自古红颜多薄命!
但老百姓的唏嘘也就是片刻的事儿,转身又被另外一件事儿吸引了目光。
随着积雪消融,护城河河水溢出了河岸,这在春日难得一见,引得不少百姓纷纷围观。
不少世家小姐、公子好奇心大作,可他们不想同平头老百姓挤在一处,平白掉价。
护城河不远处的望城茶楼,就是最好的去处。
乔至跳下马,看见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了茶楼门口。
他心头一喜,三两步奔上前。
“在下见过长公主殿下,清河郡主!”
清河郡主苏红玉听见熟悉的声音,心里暗喜。
作势就要掀开马车软帘,玉手却被长公主赵卓君一把压住。
赵卓君深深看了苏红玉一眼,掀开了帘子。
“有事儿吗?”
乔至面上一松,再度躬身行礼。
“晚生见过殿下,刚巧看见殿下马车,赶过来给殿下行礼。
殿下还没有定位子吧?听说今日茶楼所有雅间都被人包了,正巧晚生认识茶楼掌柜的,不若……”
“不用!”
赵卓君打断了乔至,扫了眼四周的百姓,皱起了眉头。
“乔公子,本殿下没有那么健忘,诗会当日红玉受的委屈,是因你而起吧!以后,你们还是少来往的好!”
话末,赵卓君就要落下帘子,又淡淡扫了一眼马下的乔至,补充道:
“忘了告诉你,雅间就是本殿下包的!”
从始至终,清河郡主苏红玉都没有出声。
乔至闹了个没脸,悻悻退到一边,目送她们下了马车,闲庭信步进了茶楼。
他瞬间没了看景的心情。
如今府里不能回,茶楼不想去,只好翻身上马,朝国子监疾驰而去。
到了大门口,乔至跳下马,将缰绳甩给小厮,几步奔入大门。
平日的书声琅琅,匆忙的学子身影,此刻却没有听见、看见。
在太学院转了一圈无果,他行到书学院门口,遥遥听见祭酒的说话声。
乔至一脚跨入,神色一怔——
面前的大厅里挤满了学子,个个席地而坐,面前放着小几,上面置了碗盏菜肴。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场面热烈。
苏烟和万全坐在最前面。
发现乔至突然到来,整个大厅顿时一静。
因为乔融,一众学子连带着对乔至都很抵触。
祭酒王渊回过神,指了一处空位。
“正要开席,快坐吧!”
乔至躬身一揖,朝空位走去。
等他坐定,四周的学子齐刷刷别过头。
王渊终于讲完话,吩咐大家开吃。
整个宴席只听见拿筷子的声音,方才的热闹、欢快荡然无存。
乔至坐如针毡,借口有事,起身离开了大厅。
他刚走出大厅,热烈的笑闹声瞬间爆发。
他再也忍不住,提腿朝门外奔去……
身后的大厅里气氛热络,并没有因他的离去而减少半分。
国子监严禁学子喝酒,但在今日的日子里,王渊知道挡不住,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席吃到一半,自动回避。
他一走,直射、司业等也纷纷离开。
整个大厅彻底成了学子们的天下。
刘成喝得双脸通红,举着酒盏踉踉跄跄走到万全面前。
“万全,好样的,乔融那厮,就应该被拉出去……呃……”
刘成胃里有些难受,顺手拿起万全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酥肉塞进了嘴里。
万全眉头一皱。
——唉,十文钱没了!
刘成好不容易搁下筷子,又举起了酒盏。
“万兄平安归来,可喜可贺,来干……干一杯……咦,酒怎么没了?”
他一路踉踉跄跄行来,酒盏里的酒早洒光了。
刘成没有多想,顺手拿起万全面前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万全的眉毛彻底皱到了一起。
——我的二十文钱呀!
刘成的酒盏刚凑到嘴边,身子一晃,趔趄着后退了一步,一脚蹬翻了小几。
小几上的杯盏全跌在了地上,满眼狼藉。
万全内心一颤,整颗心都在滴血。
——二两银子啊,就这么打水漂了!
一侧的苏烟有些不解,戳了下宋子英的手肘,看了眼万全。
“他这是怎么了?”
宋子英扫了一眼,拿起酒壶给苏烟斟满了酒。
“先生,他心脏受不了,得缓一缓,别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苏烟有些紧张。
“是不是身上的伤引起……”
宋子英摇摇头,意味深长道:
“他的病治不好,一花钱就犯了,俗称‘心疼’!”
苏烟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宋子英话里的偷揶。
摇头一笑,举起了酒盏。
“子英,替我向郡主说声谢谢,我的命,万全的命,还有姐姐得以……都是郡主出的力,她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
“先生客气了,华儿不会在意这些的!”
“是啊,这次接触她,才发现世人对她的误会有多深!”
“没事儿,只要我们了解她,知道她,这就够了!”
苏烟笑着点点头,满眼动容。
活在浊世,有几个人能像她那般洒脱、无畏呢!
远的不提,就说面前的宋子英,洒脱不羁,也有害怕的东西。
“子英,旬考马上就到了,你准备的如何了?”
宋子英一口茶刚喝进口里,呛得连连咳嗽。
“先生,快,快别提,我一听见考试,嘴里的饭菜都不香了!
求求您,让我好好用完这顿膳,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哪有那么严重!”
苏烟笑着点了下宋子英的额头。
“听祭酒说,游学的折子陛下准了!”
“啊?真的吗?”
宋子英双眼迷成了一条线,抱着苏烟的胳膊,一脸痴迷。
苏烟倒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我听祭酒说,游学的名额,要根据平时的表现,还有这次旬考的成绩,优中择优!”
宋子英直接瘫在了桌子上,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唉,这个世道,什么都和我无缘!
如果我当祭酒,我一定要加一项规则,那就是比懒,我在这方面可没有输过!”
苏烟笑着叹了口气。
“你说你,平时风风火火,比谁都快,也比谁都懒,实在是矛盾极了!”
“不矛盾!”宋子英眨了眨眼睛。
“我风风火火,是为了抽出更多时间偷懒啊!”
苏烟一怔,下一刻直接笑出了声。
“你这歪理哪里听来的?”
“华儿说的!”
宋子英一本正经,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
“华儿说,她皇舅就是那样的,平日在朝堂上雷厉风行,一回到后宫瞬间生活不能自理。她好几次进宫,就看见她舅母们在帮她皇舅脱鞋,喂酒呢!
哦,她说,唯一改观的一次,是看见她皇舅给其中一个舅母解衣裳,当时她还气了很久,说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懒的人!”
当时还信誓旦旦,言称一定要把那人比下去!”
苏烟怔了一瞬,脑子被“舅母”“皇舅”绕晕了。
任星华的皇舅,那不就是……
当今圣上?!
她心头大惊,赶在学子看过来的瞬间,捂住了宋子英的嘴巴。
——我的天啊,当众谈论天子后宫秘闻,她是不是疯了?
以后遇着宋子英,任星华,她要时刻惊醒着。
这俩丫头,是不是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