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一啊。”张嫣突然亲昵地喊了一声杨清一的名字,“本宫瞧着你也是个有灵气的人,对你也是喜欢的紧,便这么叫你吧。”
杨清一正欲开口,张嫣却似乎已经了然她要说什么,她挥了挥手,又道:“你不必再说那些套话了。”她看向杨清一,“你抬起头来,老是低着头,不怕本宫忘了你长什么样?”
杨清一慢慢抬头,看着她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似乎不再是那个雍容华贵的皇后,像是多年前还未出嫁的少女一般,眼中无杂质,没有试探,没有怀疑。
杨清一心中微微一动,两个人相视着,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出了什么。
“本宫叫你前来,其实是有几句贴己话要与你说,方才听了你那一曲,感慨更是良多,所以”张嫣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却是透着些许真诚,“本宫与你相处时间并不多,本宫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本宫。一直以来,虽然你在本宫面前总是带着得体的笑容,可是本宫知道,你一直在伪装,不过这是宫中所有人活下去必须掌握的技能。所以,本宫并不怪你。”
“皇宫之中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没有友情。有的只是权力的争夺罢了不过你进宫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你也看得出,信王与皇上之间,却是有着真正的手足之情,这在皇宫之中是极为难得的。”
杨清一点了点头,眼神温柔,“本宫很喜欢你,从第一次听你弹琴,然后叫你来本宫这殿里讲了几句,本宫始终很欣赏你。今日这一曲渔樵问答,更是让本宫确定,你一定是个如兰般的姑娘,琴声反映心境,也是弹琴者的志趣。本宫从你的曲子里听出来的曲意,常常想起当年的自己”
她眼神微微有些飘远,随即又很快落在杨清一的身上,“你可愿意做本宫的知心人?虽然本宫比你年长几岁,但是你却一点也不见得比本宫幼稚,甚至比许多人都成熟很多。皇上是不一样的,信王是不一样的,所以本宫觉得,或许本宫与你之间也是可以有友情的,是不是?”
张嫣的眼神太过清澈太过温柔,这样的气息让杨清一整个人都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她始终提着的心微微有些放下。
眼前的这个人是天启的皇后,即使天启帝朱由校在历史中的名声始终很差,可是他这一位皇后的名声,却是出奇的好。
她是美丽的,是五千美女之中选出的第一人,是中国古代五大艳后之一,多少人曾倾慕于这样的倾城之姿,一个皇后母仪天下该有的气质,她全都符合,并且做的很好。她是嫉恶如仇的,她知道自己的丈夫的不作为,明知朱由校讨厌说教这一套,却始终常常规劝他要用心从政,小心被奸人蒙蔽双眼,多少次魏忠贤想要讨好她,她却全然拒绝,不与之同流合污,即使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被魏党害死,也从未妥协,明知不可而为之。她又是清醒的,在天启最后的弥留之际,她果断向天启提出让朱由检即位,当心魏忠贤的篡位,提醒朱由检事事小心,在明朝溃败之际,她又主动自尽殉国,不贪生怕死。
她是一个完美的皇后,却是一个孤独的张嫣。
做了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她过去的家人怕她、敬她,身份已经改变,她失去了亲情。天启虽然对她好,心思却终究不会放在儿女私情之上,作为一个妻子,却得不到丈夫的爱,她失去了爱情。在这皇宫之中步步惊心,宫女怕她,后妃妒她,她又何来友情?
杨清一心中微酸,面前这个容貌倾城、身份尊贵的女子,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人。
她相信她的话是真的,她更相信她们之间是可以产生友情的。
杨清一扬起一个微笑,眼神坚定地回望着张嫣:“是。奴婢愿意敞开心扉,与皇后娘娘做一个知心人。”
张嫣似是欣慰般笑了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待到杨清一走到她跟前,她指了指边上的椅子,道:“那就坐着吧,站着不累吗?”
杨清一笑着摇了摇头,心情有些复杂地坐了下来。
张嫣伸出手,拉住她的右手,摸了摸指尖那因为弹琴而长出来的薄薄一层茧子。她的头微微低着,看不出情绪。许久,似是一声长叹,她开口道:“清一,本宫想听你的真心话,方才你那一首渔樵问答,传达出来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话落,她抬起头看着杨清一的眼睛。杨清一心中漏了一拍,没有想到她竟然再提那首曲子,更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正在酝酿话语之际,又听得张嫣道:“你不必紧张,本宫不会因为你说什么就怪罪你,本宫方才已经说了,本宫把你当朋友看,所以希望你不要有所隐瞒。这里只有我们几个,没有别人,所以你大可放心说,不会有别的人知道。”
说?
还是不说?
杨清一的心中剧烈地挣扎了几下,却又忽地想起方才张嫣问她是否愿意敞开心扉时些许落寞却又充满着期待的眼神。
罢了!
她还怕什么呢?
从前还是不惧天不惧地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这古代反而束手束脚,连句真心话都不敢说了?
更何况对方也算是朋友了。
杨清一咬了咬嘴唇,开口道:“渔樵问答是渔樵的悠然自得,可是奴婢听着,青山绿之间,却能如此惬意,实在令人心驰神往。又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虽然衣食不缺,却终究见不得外边的世界,大自然之美,似乎只能从文人墨客描绘的诗句之中见得因此,奴婢想到的是自由,是不受条条框框束缚的自由,是豁然于天地间的自由,是毫无顾忌想爱自己所爱,想恨自己所恨的自由。”
杨清一眼神清明,虽说张嫣早有预料,然而她这一番说辞和这样的眼神,仍旧让她微微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