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三七二 叶落梧桐(1 / 1)小羊毛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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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泥人岭远了,路径平坦,行人才渐多。沿途商贩趁着大风刮起前的最后辰光叫卖着自家担里的商货。

那岔路口有棵颇为高大的梧桐,树叶已落了大半,大概这一段路只有这一棵大树能作个标识的缘故,树干上刻满了各种符号。不知道是谁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叫“梧桐叙”,也不知已有多少人曾将这棵大树作过约见的地点,静静等待故人的到来。

秋葵却没有人可等。

围绕着树干有几个不太整齐的石墩供附近的村民或路人休憩聊天,大概这也是“叙”字的由来之一。石墩此时正好还空了一个,她便走过去,和旁人一样背对着大树坐了下来。她从来不喜热闹的所在,也厌恶与人打交道,可是现在,她只觉得这里总算还有别的人在,不是她孤身一人。

只可惜今天起风。还远不到黄昏,人已经渐渐地少下去了,最后离去的卖货郎在她身边绕了几绕,恋恋不舍地看了她好几眼,可是这年轻女子仿佛始终在闭目养神,面色是种令人生畏的清冷如霜。他到底一个字也未敢说,挑起担子回城去了。

秋葵才睁开眼睛,伸手拂落身上几片碎叶。即使没有人,她的姿态也依旧一如往日的淡定沉然,一丝慌乱也没有。

“饶君拨尽相思调,待听梧桐叶落声”,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寂寞。

风却偏偏将一枚狭长的叶片刮了起来,又沾上了她的裙摆。她将它拈起。这是片新鲜的紫竹叶,也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此,在这枯黄梧桐的落叶间显得有些过于柔嫩孤独,甚至不适合这个季节。她默默怔了一会儿,将叶片移至唇间,轻轻吹了一吹。

音色断续,似她纷乱不定的心。

曲调方起,从树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她吃了一惊。这人不知是何时来的,不知何时也坐在一处石墩上,隔着这株两人合抱的梧桐,听着她的吹奏。她本该立时惊起的,可不知为何,只有手指抖了一抖。风“呼”地一声将那叶片连同未完的曲子都毫不留情地从她指间唇畔刮走。

可是叶音并没有断。树后的那个人好像也拾起了一片狭长而翠绿的叶子,他也把叶片放在了唇间。他吹出的乐音甚至比她的还要清越锐意,竟就从风吹叶落的簌簌声中穿透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曲子一共就只有四句,他替她接完了。秋葵记得这四句本是她在那个徽州的小客栈里一时心意涌动,随感而作的原本或许是要继续下去的,可那天那个人也是这样忽然便出现在身后,不由得她不大惊停下。

四句虽短,可这世上听过这四句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你一点都没变。”她听见树后的人用一种陌生而平静的语气说,“这么久了,你还在做同样的事。”

她沉默地坐了良久。“不是的。”她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应他的话她从来不回应他的话。

“不是么?”那个人的语气没有变化。

秋葵握紧了双手。“不是。”

“那么你又吹出这段曲子来,是为了谁?”那人嗤笑。“我知道不是为了我。”

秋葵又沉默了良久。“不错,是为了他,但与那时早就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树后的人道。“无论他是什么样,你却一直没变过。”

“你以为我真的放不下他?”

树后的人没有说话,想来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必要回答。

“我只是有一件事情得不到答案,”秋葵看着自己握紧的双手,“我不甘心。”

“什么事情?”

秋葵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久到足以令她的眼眶渐渐湿润。她应是回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她在寻找着该从哪里说起。

树后的人若有所觉。“你哭吧,我不看你。”他好像也低着头,或许也正看着自己的手。

秋葵却反而鼓足了勇气。她抬起头来,直视着空旷旷的前方。

“我只想知道,如果那时我没有退缩,”她将双手握得更紧,“如果我能一早勇敢些面对了他,将我的心意清楚明白地告诉了他,后来的一切是不是就就都会不同了?”

轮到树后的人沉默。他也沉默了良久,久到秋葵忍不住轻笑了声。“你也回答不出来吧?这个问题,本就不可能有答案。”

“我是回答不出来。”树后的人道,“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知道你若真如此做了,你也就不是你了。”

秋葵一颗心猛地一缩,仿佛被一把透悉一切的利剑刺入了心底,将一切混沌都洞穿了。

“我认识的秋葵,是这天底下最自命清高的女人。她那么骄傲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就将自己放得那般卑连那重逾性命的自负都不要了?”

他语气淡淡的,带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

秋葵眼前空旷旷的一切只一刹那就全然模糊,泪水泫泫落于绞紧的双手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抑不住痛哭失声。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那些萦绕她这么久的不甘与心痛,那个她觉得永远也无解的问题,被身后这个人一语道破,原来却也这么简单她这么久以来在“失去自己”和“失去所钟”之间艰难挣扎的那么多委屈,竟只有身后的这个人懂了。

她放声大哭。

梧桐的叶子一直在掉,有时候让人觉得几乎要掉光了,可是抬头却总见得树上还挂着那么多叶子。经过这一场大风,梧桐叙的叶子,也不知是不是终于可以落尽了?

背后的人始终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过来看她一眼,仿佛并不在意她的痛哭。他却又一直在那里,仿佛无论多久都可以一直陪下去。

秋葵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得缓些的时候,树后的人才开口:“好点了吗?”

她还有点喘不过气,拭泪间觉得一切如同一场大梦,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与这个人坐在此地,开始说起那样一个话题。“我不是都叫你别跟着我了吗。”她想起什么似的低语道,“你还跟上来做什么?”

她还在抹着眼泪,树后的人却笑了。

他说:“我若是因你一句话就真的不来了,那我也不是沈凤鸣了。”

秋葵无言以答。有那么一瞬间,她竟至于错觉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情,大概就是她依旧是秋葵,而他一直是沈凤鸣。

风愈来愈大。日光完全晦去,将下午交给了这片阴沉的天空。

“还不想回城?”沈凤鸣问她。

她摇了摇头,“我想再坐一会儿。”

她便真的怔怔地坐了许久。她还是第一次肯这样与他坐着,心里竟没有厌恶不快,反而愈渐平静。

“你怎么不说话?”她忽然意识到他的沉默,竟开口问他。

沈凤鸣笑。“我怕你的刀子。”

不过他也没待她回答,又道:“我是有件正事,本就要与你问清楚。”

“是不是又要问我这次去不去洞庭?”

“我想问你,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做这个云梦教主?”

“这个”秋葵有点讪讪。“你不是好好的,为什么要我来做教主?”

“那我也不能不未雨绸缪,你说是么?”沈凤鸣笑道。

秋葵咬了唇,“教主之位岂是可以随意让人的,纵然你不留给自己的后人,也不该如此草率。”

“你怎知我是草率?”沈凤鸣道,“你怎知我不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这么决定的?”

“你深思熟虑,可你也没先问过了我。”秋葵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总之,我没想过这种事。”

“那不妨从现在开始想着。”沈凤鸣道,“三支之会时是仓促了些,你就当我是今天才问你的。”

“为何定要选我?”

“云梦教之中,净慧师太年事已高,除了你你说还有谁?”沈凤鸣道,“再说,你不是想要神梦全谱?这也是唯一我可以名正言顺将曲谱教给你的办法。”

秋葵咬着唇,“你是威胁我。”

“我是帮你想办法。”沈凤鸣笑道,“如果你实在不肯答应,我也不好强迫你,只好多等几年,将来我把神梦传给我儿子的时候,你再来偷听便了。”

秋葵莫名地大感窘迫,“你这人好荒唐,我怎可能去偷听你的”

她话没说完,忽然发现这个一直与她隔树分坐的沈凤鸣不知何时挪到了她的身边。“不过总也得等你先给我生个儿子才行。”她听见沈凤鸣轻佻佻地笑着,这一句话近得就像要钻进了耳朵里去,令她一颗心都差点跳出了腔子来。她一下子弹身而起,一连退出了好几步才停住。

她差一点要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明明这个人方才还是另一个淡定和正襟危坐的样子,可便是这一眨眼间,竟又变得和往日里一样轻浮和恬不知耻,就像什么样事情都没发生过。

她竟然发不出火来,只能愤愤转身道:“我回城去了!”

离了树干的遮挡,大风一下子将她的衣袂与长发都吹得翩翩而起。沈凤鸣跟上来,她余光瞥见了他将身上外袍脱了下来,料想竟是要给她披起挡风,当下里悄自将手伸去肩上,满拟待他真敢披了上来,便要毫不留情地抹了开去。

哪料却是发上先一软一蒙,那衣衫竟披到了她头上来。她措手不及,待要去推已是晚了。沈凤鸣将她连头带肩地一裹,笑嘻嘻道:“风大,别要又吹红了你眼睛。”

秋葵鼻子忽然酸了一酸,竟没有了挣扎的心力。她垂首,轻轻啐了一口,道:“风大,只会先闪了你的舌头。”

君黎是最晚回到一醉阁的,沈凤鸣与秋葵、刺刺已经聚在一起吃晚饭了。见他回来,沈凤鸣与刺刺自是立时招呼。

阁里另还有一桌客人,正付完了钱走人,他便也让开了门口,快步过去坐了。

秋葵与早上一样坐在他的对面。他抬头,忽觉得她看上去有些不同。她往日里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可是今晚的神色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笑意。

他又看了沈凤鸣一眼。沈凤鸣的目光却好像落在了隔壁刚刚有人离开的那张桌上。

“怎么了?”君黎也向那桌看了一眼。

沈凤鸣忽然起身,到那张桌旁拿起了筷筒,倒出了筷子。

随着筷子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卷小小的纸条。

“这个是什么?”刺刺好奇问道。

沈凤鸣已经拿起纸条来晃了一晃,笑道:“是你君黎哥的生意来了。”

以下不是正文是废话

对,这是情人节加长版特别篇。。还记得去年2月14我写的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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