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岛秋天的清晨颇为美妙,遥远的海面先是现出淡淡的白色,待到背景明亮时分,东方即细长地拖曳出了一带紫云。
雕梁画栋的东江帅府中,东江总兵黄龙端坐在一张虎皮帅椅上,一边品尝着京城名厨做出的羊奶羹汤,一边听着尚可爱汇报军情。
“这么说,你们是将这李梅抓了个人赃俱获?”放下景德镇的碎花瓷碗,黄龙悠悠地问道。
“何止是人赃俱获,黄帅你是没看到啊,那船舱里可满是皮货、辽参。这帮胆大包天的狗贼,也不知是听了什么人的忽悠,说是这些东西到了倭国能换十万两白银,货沉船慢,正被在下逮了个正着。”尚可爱说得甚是激动,李梅带的何止是一条船,只不过另一条船没有回皮岛罢了。
“他可曾说这船货是谁的,有没有供出什么名字来?”黄龙问得急切。
“没有,这厮嘴巴硬得很,偏说这船货都是他自己往日积攒的。”尚可爱答得干脆。
“啪!”黄龙一巴掌把帅案拍出了脆响,从左往右摸了把自己的络腮胡子,冷冷下令:“把那李梅打入死牢!尚守备,我不管你用何种办法,务必查出幕后指使!”
自打被任命为皮岛总兵,黄龙先是因为刘兴祚兄弟骄横跋扈,不敢登岛。后来终于熬到沈世魁骤然发难,扳倒了这块他升任皮岛总兵的绊脚石。
就当自己要欣喜上任,天杀的鞑子又冲出来要占领皮岛,吓得他以为自己这个皮岛总兵,马上就要向辽东巡抚看齐,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空衔。
还好张焘、沈世魁等人玩命,连番血战终于杀退了鞑子,自己也如愿上了岛,娶了象征皮岛统治权的沈小娘子。
虽然自己是她的第三任丈夫,不过这妇人非但生得花容月貌,床底之间更是花样百出,惹得黄龙整日以辽参当做萝卜吃。
不过他的这位岳父大人可就没那么贴心了,不但自己阳奉阴违,甚至还牵连孔有德、耿仲明。此二人虽去了登莱,可人虽走,茶未凉,原来的老东江简直是水泼不进。若非有尚家支持,他现在早就变成个空头将军!
尚可爱这时却犹豫起来,低声回道:“黄帅,这李梅可是耿仲裕的亲随,卑职怕若出了什么差错,那厮日后若是纠缠起来……”
“呵呵!”黄龙一声冷笑打断了尚可爱的话,两步迈到堂中,盯着跨间尚可爱的脑袋阴恻恻地笑道:“这可是贩卖军资外加通倭的大罪,咬上谁,谁就得死,我管他姓耿还是毛?”
尚可爱再不敢推辞,口称得令,转身便向堂外走去。
“慢着!”尚可爱还没走到门口,就又被黄龙叫住,未及转头,就听他吩咐道:“先给你四弟写封信,让他尽起广鹿岛水兵速来皮岛。
尚可爱忙回身解释道:“黄帅,我四弟正奉孙军门之命,袭扰鞑子后路,脱不开身啊。”
“你原样把我的话带到,孰轻孰重,让他自己思量。”黄龙说完这句话,便转入了内堂。
一个小校把红色披风搭上还在发呆的尚可爱的肩膀,轻声说了句:“将军,起风了!”
尚可爱醒转过来,盯着黄龙离开地方向,喃喃地跟着说了一句:“是啊,就要起风了!”
崇祯四年十月四日,尚可爱擒李梅至死牢,严刑拷打,断骨折臂,李梅自断其舌,不发一言。
于此同时,在皮岛的另一头,耿仲裕两头下去,就把沈府的地砖磕得粉碎。
“沈帅耽搁不得了,你再犹豫,万一那李梅招出什么来,那可是杀头抄家的大罪啊!”
沈世魁反复揉捏着手中的两个核桃,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他何尝不知耿仲裕说的是实情。
可这事发突然,自己虽然作了千般准备,万般计较,但是到了动手这一刻,沈世魁的决心却迟迟难下。
耿仲裕跪在地上,看沈世魁沉默不言,头也不磕了,频频用对站在旁边的李应元使着眼色。
李应元得了信号,赶紧上前一步,拱手劝道:“沈帅,黄扒皮身边唯一可虑者,便是尚可喜部,如今他们却被派去袭扰建奴海岸,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孔有德渡海遇险,损失了大半部署,而黄台吉此时已经祖大寿团团围住,攻打甚急。孙元化忙令张焘节制东江诸将肆机骚扰后金防线,陈有时、毛承禄如今都在海中“迷路”,唯有尚可喜奉命出海。
“可是陈帅、毛帅如今也都联络不上,冒然行事,只恐会有意外啊。”沈世魁这话说得中气不足,他越想越是烦躁,竟直接在屋中反复踱步起来。
耿仲裕和李应元看着眼急,也没有什么办法,二人虽也各有部曲,但是没有这位东江泰山点头,终究差了半分胆气。
就在这寂静时刻,附中管家突然从后屋转进,将一封红色书帖送入沈世魁手中。
“咔!”地一声从沈世魁手中响起,耿仲裕寻声看去,竟然是那两个刚才被老帅把玩的核桃,生生被握得碎裂,如今已化作一片一片的碎壳掉在地上。
“沈帅,出了何事?”李应元看着沈世魁逐渐翘起的嘴角,却突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杀气,正从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帅身上散发出来。
“能出什么事?不过是黄帅请我们这些东江的老家伙一起去他府中坐坐。”沈世魁把书帖合上,举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下,回身就扔进了堂内火炉之中。
“耿、李二位将军,你们且去舒管事去我后宅去些银两吃食,明晚好好跟兄弟们乐上一乐。”沈世魁拍了拍被炉灰染脏的双手,看见堂中二人眼神慢慢发亮,又赶紧补上一句:“记住只找老兄弟!”
……
皮岛之南二百里海域,一艘庞大的沙船却被两艘百料小船截停在那里。
一个贼眉鼠眼,身量瘦小的朝鲜江华岛水军军将,带着五十两白银志得意满地从沙船上跳下。
小船上的人这才缓缓收起弓箭,让开了北上的道路,船上的士兵个个都喜气洋洋。
“妈拉个巴子的,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咱们也不去汉城,还要被这帮棒子兵勒索!”吴大彪子狠狠地咒骂道!
对方毕竟是江华岛的御林军,赵震并不想惹麻烦,自己最近一直在忙着运输物资,这群水兵一直没经历什么实战,万一打狼不成反惹来狼群就不值得了。
“心疼了,受气了,那就回去给我好好练,总有一天咱们得让这帮朝鲜船绕着咱们走!”赵震咬了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