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绎点头：“有的。”

云瑶坐在矮榻上，轻轻晃着腿，吃了两口碗里的葡萄冻：“好吧。”

“公主喜欢就好。”

外面的小雨逐渐变小，最后停了下来，院里的花被刚才的大雨打掉了些许花瓣，空气中混着泥土的清香，枣树的叶子上还挂着雨露。

云瑶擦了擦嘴，把碗放在桌子上，看着看着江绎，话到嘴边溜了几圈才认真说：“我不喜欢程子慕，我不想嫁给他。”

江绎怔了怔，没有着急回答，似乎是想了想，才开口：“公主之前喜欢他。”

“之前喜欢现在就不喜欢了不行么？”云瑶皱眉，“我说了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给他，你听不懂吗？”

“我知道了，公主不喜欢就不嫁。”

云瑶起身，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刚下过雨，现在就出了太阳，半空中被照出了一道彩虹。

江绎同她一起站着，看着身边的人，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只能看见露在外面的锁骨。

白皙的肌肤上有一抹红色，像是挠过的。

“江绎，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云瑶转过头笑看着他：“你猜猜我梦见了什么？”

江绎猜不到，也不想猜：“不知道。”

“我梦见你救了很多人，然后那些人都非常感谢你，给你送了很多东西。”

江绎心中一直都有个疑问，但是他没有想过问，他把所有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藏在心里，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自己去找答案。

关于云瑶，他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是吗？那真好。”

一个隔三差五拐着弯跟他说不能杀人的公主也确实有趣。

云瑶从桌边拿来了一个凳子，放在自己刚才坐的旁边，拍了拍：“坐吧。”

江绎刚坐下就听到云瑶问：“江绎，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梁国皇宫跟大周的不一样，肯定也比大周有趣。

江绎抬眸看着她：“公主想听？”

云瑶拖着下巴，猛的点了好几下头：“想听。”

江绎回想起在某个春天，院里的风筝满天飞，数个孩童的笑声混在一起传遍了整个巷子。

“公主跟我说的话之前我阿姐也跟我说过，她让我做一个充满善心的人，她还说等我长大之后我就是晋州的主人。”

“我家在长平街最热闹的地方，我经常出去玩一身泥回来，我阿娘就打我，拿着我爹书房里的鸡毛掸子追着我满街跑，我爹不敢拦，我阿姐也不敢拦，所以我经常挨打。”

他说着，渐渐的红了眼眶，但依旧在往下说：“我阿娘说我这么皮，以后肯定没有哪家的小姐愿意嫁给我，我六岁的时候就被我爹锁在他的书房里看书，我看不下去，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把我爹的书房烧了大半，我爹胡子都气翘了，拎着我在水缸上罚站。”

“小时候我觉得我阿姐最好看，最温柔了，我闯祸了她会出面帮我摆平，被罚跪祠堂会给我送吃的，还会亲手给我缝围脖，梁国的冬天非常冷，我的手经常生冻疮，导致我非常讨厌冬天。”

“每回别的小朋友堆雪人的时候我就只能在旁边看着，我阿姐为了让我也能堆雪人，又给我做了狐皮手套，虽然还是很冷，但是很少生冻疮了。”

云瑶看着他的手，江绎的手非常好看，很白，骨节处有些微红，此时双手交叉，数条疤痕纵横在上面。

她忽然就想到了第一次见江绎的时候，雪下了有一尺多厚，她穿着厚厚的毛斗篷，手上捧着暖和的手炉，江绎在冰天雪地里用冷水洗衣裳，手上的冻疮溃烂的不成样子，几乎可以说是血肉模糊。

木盆里都混着红色的血，格外刺眼。

江绎顿了顿继续说：“我还记得阿娘喜欢吃什么，爹喜欢喝什么茶，阿姐喜欢什么样的漂亮衣裳，阿姐的衣裳最多，房间里的衣柜都有两个，我的衣裳基本都是阿娘和阿姐亲手缝的。”

“我七岁的时候懂了些规矩，没有再经常胡闹了，也很少挨打了，阿姐教我读书写字，我也能一坐一整天了。”

他说完就没有再说了，云瑶见他停下来了，问道：“然后呢？”

他垂眸，掩了眼中的情绪，哑声：“然后……没有然后了。”

“嗯？”云瑶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然后了？”

“因为他们都不在了，死了。”

后面两个字他说的非常轻，就像怕被人听见一样。

云瑶惊讶，死了？

她这才只带江绎不是梁王的儿子，自古以来送来的质子都必须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江绎被送来了？为什么他的家人都死了？

江绎的童年遭遇不好，可她也不会安慰人，便说道：“那他们葬在哪里了？我可以带你出宫去看望他们。”

若是真的能见到那是最好的，可是见不到了，就连坟墓都见不到了。

江绎摇头：“我只知道他们死了，不知道葬在哪里。”

云瑶叹了口气，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没关系，他们在天上看着你，也希望你能过的更好。”

江绎低着头，双手摩挲着，说道：“枉死的人不会一直枉死。”

云瑶听着他说出这句话，突然想到什么，问道：“枉……枉死？那你的意思是你想给他们报仇？”

“不行吗？”江绎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冰冷，眼尾还有些微红。

云瑶愣住。

不行吗？

当然是行的。

给家人报仇当然可以，她想不到一个几岁的孩童失去了双亲和阿姐是怎么活下来了。

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难过，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梦见他们。

“你的仇人是——”

“梁王，和萧氏皇族所有人。”他打断云瑶，声音清冽，像一滴水滴进了深谷，让人从里面听不出来仇恨。

云瑶久久没有说出话来，她没想到她问江绎就说了，在她的认知中报仇这种事情都是秘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

昏黄的天空飘过几朵小小的云，霞光消失了，彩虹也消失了，江绎粗略的扫了一眼，开口：“快了。”

云瑶看着他的侧脸，她想帮他。

可是……梁王心狠手辣，有心机有手段，江绎想要报仇的话并不容易。

“江绎，报仇之后你想去做什么呢？”云瑶问他。

江绎恍惚了一瞬。

报完仇该去做什么？

他从八岁起就不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仇恨在他心里沉淀太久了。

梁王年少时登基，兄弟姐妹们死了不少，侥幸在夺位之争中活下来的也都被派去了封地。

梁王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要赶在死神之前取走他的命，用梁王和其子女的血祭奠秦王府死去的数百口人。

杀了梁王之后了？该去做什么？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死亡也好，苟活也罢，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