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难时，只恨朋友少。

羊城可以去投靠的人，庄正和吴达仁拿着各自的通讯录，翻了个遍，也没找着。

他们坐在街头小公园的一张长椅上，旁边是路灯，背后有个流浪汉，一直瞪着他俩，嘴里骂骂咧咧。

“我想起来了，”吴达仁说，“过年前，朱汉林给我寄过一张明信片，还建议我去深圳发展。”

吴达仁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在书中的夹缝里，找到了明信片，递给庄正。

庄正接过明信片，借着路灯辨认上面的字，“朱汉林在一家叫，企鹅通讯互联网公司上班。”他指着明信片说，“上面还留了公司的地址和电话。”

朱汉林是他们的班长，隔壁宿舍的兄弟，常来他们宿舍打牌，蹭泡面和火腿肠。

俩人当即决定，去深圳投奔朱汉林，把那些年的泡面和火腿肠都吃回来。

想好了就马上行动，这是庄正的做事风格。他建议吴达仁，现在就要去火车站。

能买到火车票，就立刻出发，买不到票，俩人就在小旅馆住一晚上。

吴达仁没理由拒绝，他俩便拉着行李箱，去找公交车到火车站。

他们才离开坐位，旁边那个流浪汉，一瘸一拐快步走到长椅，把铺盖卷往上面一放。

原来，这是他过夜的地方。

去公交车站的路上，他们经过卖包子的路边摊。包子的香气，提醒了他们，还没吃晚饭。于是，吴达仁用零钱买了3个肉包子、3个菜包子。

吴达仁给了庄正一个肉包，自己拿一个肉包。其余的包子，吴达仁收进了背包里。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吴达仁说。

羊城火车站，新闻报道中最危险的火车站。

有篇文章是这样形容的，黑手几乎伸到，火车站周围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里。

为了保险起见，庄正把100元藏在双肩背包的最里面，紧挨着他的后背。

公交车停在火车站广场的一侧，庄正他们下车后，要穿过广场，走到售票大厅。

火车站大楼中间，顶部的大钟表，时针指向了8点。大楼左右两旁，统一祖国，振兴中华，八个大字，在夜晚显得格外的醒目。

广场的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鸡蛋气味。地上随处可见烟头和痰迹，一堆堆的人坐在地上，身旁是大包小包的行李和物品。

那些穿着较好，看着精明的女人，是来羊城进货的小老板。裤角和鞋子沾满灰尘的男女，十有八九，是进城务工的农民工。

人群里，有不少人在晃荡，乞讨的流浪儿，还有鬼鬼祟祟的可疑人物。

庄正留意到不远处，有两个瘦骨如柴的人，躺在阴暗的墙角根，正往自己大腿上打针。

有只苍蝇，一直跟着庄正，总想停在他的耳朵上。庄正厌烦地用手驱赶苍蝇，手指刮过耳朵，嘭嘭作响。

不时传来流动小贩的叫卖声，大多是零食、饮料、泡面等。

“地图，羊城地图，2元一份。”有几个小孩和女人在大声叫卖。

庄正之前听人提醒过，千万不能接过地图，那不是2元钱就能脱身的事。

一群刚下火车的人，刚出站，就有拉客仔们拦在前面。拉客仔，有男有女，大都拿着块写着住宿字样的小板，嘴里吵吵嚷嚷着，还动手拉扯客人的行李。

“防盗防骗，注意安全。”警亭的小喇叭在循环提醒，红蓝灯在交替闭烁，玻璃窗却是黑洞洞的。

庄正他俩一路没有停留，来到售票厅大门的台阶前。就要往上走时，一个保安拦住了他们。

保安指着身后“暂停入内”的牌子，然后对他们说，因为售票厅的人太多，现在要在外面排队进入。

庄正问保安，他们不买车票，想进去咨询去深圳的票。保安回答，只要想进售票厅，都要去排队。

在售票大厅另一个入口，庄正看到排队的人，已经绕成了长龙。他们只好拖着行李箱，去找队伍的尾巴。

他俩正走着，一个戴着红袖套，蓝色衬衣的中年人走过来，问他们是不是要去深圳。

庄正警觉地问他是干什么的？

中年人指指红袖套，称自己是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想去深圳，就跟他走。

庄正半信半疑。中年人又对着排队的人群，询问谁要去深圳，可以跟他走内部通道，先上车后补票。

中年人与别人交谈了几句话后，领着七、八个人走了。

吴达仁见状，劝说庄正一起跟过去，看是不是真能进到火车站。

庄正看了看排队的人龙，又想着是先上车后补票，便同意了。

他俩跟在后面，一直走到火车站旁的一个角落。那里光线比较暗，没多少人影，但仍属于火车站的建筑。

庄正又看到一个戴红袖套的年轻人，他旁边围着几个带行李的人。

中年人说明了，先上车后补票的流程。每人交1元钱买站台票，然后带去站台，等火车到站，就可以先上车后补票。

这样操作听起来，合情合理，没有过分的地方。

戴红袖套的年轻人，开始张罗收钱卖站台票。

不断有人交钱买站台票，吴达仁也给了2元，拿到了两张站台票。

所有人都拿到了站台票。这两个人就带着十几个人，从一个不起眼的入口，绕进了火车站里面。

在进站台前，大家把行李放在一个角落，由戴红袖套的年轻人留下看管。

中年人解释，因为深圳的火车，要两个小时后才到站。现在把行李都拉到站台上，容易被铁路稽查人员发现，要是被当成故意逃票的，就上不了火车了。

当庄正站在站台上，看到铁轨时，他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中年人打开站台边一个小屋的门，招呼大家进去。

小屋里的灯亮了，中年人把门关上，窗帘拉上。这是一个清洁工具间，放着扫把、拖把，还有几张凳子，十几个人把屋里挤满了。

中年人问大家，去深圳有没办边防证，被问到的人，都表示没办。

这时，中年人拿出一张《铁路工作人员深圳特别通行证明》，说是铁路工作人员内门专用，这个证明可以代替办防证，他可以帮忙办理。

庄正和吴达仁凑上前看，证明是用A4纸打印出来的，右下角盖着一枚红色的铁路部门证件专用公章。

中年人继续推销，有了这张特别通行证，坐着火车就能过关进深圳。而且每人只收50元手续费，半个小时内可以拿到。

马上有人拿出钱来，要办证明。

中年人也不急着收钱，而是拿出本子和笔，要登记办证人的身份证信息。

如此靠谱的操作，让人看了更加放心。于是，大家纷纷把钱交给中年人。

吴达仁也心动了，花50元买个平安，省得提心掉胆，值得。

庄正也不想像暂住证那样，被人当贼似的追，就让吴达仁帮他把钱先垫上。

几乎所有人都交了钱，中年人把钱收齐了，并一一做了登记。然后他告诉大家，最快二十分钟，他会把证明带回来。

出门前，中年人担心大家在屋子里闷，把灯关了，窗帘打开，还将门留了条缝。

时间在流逝，一群人在小黑屋里，等了四十多分钟，有人开始抱怨。

庄正越想越不对劲，这个站台安静的出奇，这么长时间，没有火车的动静，也没有听到其他乘客或工作人员的声音。

庄正拉着吴达仁出了小黑屋，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

大家在站台，东张西望，空荡荡的站台上，除了他们，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这个时候，大家想起了行李，纷纷跑向来时的路。

半路上，大家遇到一个维修工模样的男人，便围了上去。维修工被吓了一跳，连声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是怎么进来的？

有人回答，大家是被车站工作人员，带进来等火车的。

维修工不住地摇头，他说，这段铁路在保养维护中，是不会有火车进站的。

大家跑回放行李的地方，看到了揪心的一幕。行李箱东倒西歪，背包被乱扔在一旁，衣物散落了一地。

庄正跑过去拎起自己背包，伸手进去摸——完了，藏在背包里的100元，不见了。

“我的肉包子。”吴达仁哀嚎着。

所有的包子，都掉在了地上，滚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