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何以自此?”
年轻儒士注意到陈宁,开口询问,声音温和。
一群狐狸学徒也放下文书,细眼打量着三位外来者,表情疑惑,更多的则是好奇。
“妖……妖怪!”
胖瘦官差唇色发白,颤颤巍巍,惊惧着后退。
也顾不得陈宁,不要命似的遁入夜色中。
“先生,您既身为儒家门生,本应心系天下,为何眼睁睁看着妖秽伤天害人?”
陈宁询问道。
年轻儒士一听,皱了皱眉,脸上显出几分愠色,淡淡道:“酥酥,出来给我解释解释。”
声音不大。
却在四周扩散开来。
如同仙人传音。
“先生先生……”
不远处的草丛中,一头白狸窜了出来,动作迅猛,跑到儒士脚下,摇起尾巴,像是要讨好主人。
“规戒你多时,为何屡教不改?”
年轻儒士恨其不争,愤极质问。
“先生,酥酥知错了。”
白狐耸拉着脑袋,两只狐爪不安分的乱蹭着,委屈唧唧:“不会有下次了……而且我也没有闹出过人命,你看他们逃跑,都活蹦乱跳的呢。”
陈宁听的乐呵,好一个绿茶。
“你……哎。”
年轻儒士微叹口气,朝着陈宁俯身一拜,歉疚道:“小友,酥酥生性顽劣,但所言却诚,没有害过人命,我赠你两颗壮阳丹,以此弥补,本事揭过,如何?”
不严怎出高徒……
陈宁有心再添一把火,便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嗷呜,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小白狐狸急了,两只粉嫩嫩的爪子对着陈宁的方向一通乱挠,盯着他,奶凶奶凶的:“你这是要逼死人,不对,逼死狐吗?!”
“先生,别拦着我,我要化作人形与他大战……”
小狐狸一眨眼冲了出去,随后猛然回头,歪着脑袋,大大的眼睛满是疑惑。
“先生,你怎么不拦着我呀?”
你不拦我,我打不过他啊……
此刻的年轻儒士,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冥想状态,没有理会小狐狸。
“勿以恶小而为之……”
“勿以善小而不为……”
“此句,堪比圣人典藏,应编入《儒戒》中才对啊!”
年轻儒士激动,面色潮红,盯着陈宁,目光火热。
他往前迈出一步。
这一步,好似施展寸地成河神通。
一步便来到陈宁面前。
“敢问小友,你方才所念,是出自哪位先生之手?”
陈宁吓了一跳,想着人前显圣一把,便强装镇定,摆摆手,平静道:“我随心所念,不足挂齿。”
“真会装。”
小狐狸趴着身子,脑袋枕在自己的前腿上,听到这句话又蹦了起来,龇牙咧嘴。
“小友,你有大儒之资!”
年轻儒士紧紧盯着陈宁,如同看到了遍地黄金。
酥酥听到这句话,立即被吓了一跳,先生莫不是教书教糊涂了,大儒,他配吗?
学舍里的幼稚狐狸也扬着脑袋向这边张望,它们是知道大儒的,文可作文章,武可安天下。
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浩然正气,酆都避让
一笔如剑仙出剑,万鬼退散。
一语如天道临体,主宰万象。
大儒啊,圣人不出,举世无敌!
离阳千年,所出的大儒也不过寥寥。
而这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外人,竟然有大儒之资?!
狐狸学徒,除去酥酥,对于先生的话都是坚信不疑的,潜意识认为陈宁便是未来的大儒。
这等神人,它们自然要好好瞧瞧。
陈宁一惊,看着他:“先生,说话归说话,但请勿骂人。”
年轻儒士楞住了,很不解。
自己如此高的评价,怎么就变成骂人了?
“小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年轻儒士询问。
陈宁摇头道:“第一个被这么夸的人,下场很惨。”
年轻儒士有些茫然。
“先生夸你,是给你薄面,希望不要不知好歹!”
酥酥眼神凌厉,却只是狐狸幼崽形象,怎么也凶不起来。
“大人说话,别插嘴,小心今晚吃全狐宴。”
陈宁回怼,威胁,这只狐狸很像杠精,太会搅局了。
“酥酥,不可无礼!”
年轻儒士喝斥,随即对陈宁道:“小友文气不凡,可否与我问道一场?”
语气诚恳。
没有针对之意。
只是单纯的求教,切磋。
陈宁挑眉:“问道?”
年轻儒士席地而坐,伸手邀请,微笑道:“儒家问道,即是对诗。”
“先生,切不可自降身价啊,他不过二品武夫,连儒修都算不上,怎可有资格与你问道?”
小狐狸酥酥急了,跑到年轻儒士身旁四处乱窜。
它的先生,好歹也是儒道二品的大修士,只与大儒境界一线之隔,与一个粗鄙武夫问道,实在有损威言。
年轻儒士伸手抚摸白狐,安慰道:“我修炼到了瓶颈,急需一场问道感悟,只是简单切磋,无需在意。”
“退一万步说,你莫非觉得……”
“先生会输?”
年轻儒士语气平淡,倒也不是自负,陈宁虽语出惊人,可天下能够入眼的文句,岂是当街的烂白菜,随口一句便是绝句。
那么第二句呢?
年轻儒士再一次望向陈宁。
这一次,面情严肃。
抬手伸出,沉声道:
“浩然书院,儒圣二弟子柳星君,请小友入坐!”
二品儒士,言出法随。
天地之间一声轰鸣。
此次问道,将被天道见证。
能否晋级一品,便看今日!
“被架到这种地步,不好拒绝了。”
陈宁微微叹气,随后席地而坐,说道:“北十三巷殓尸人陈宁,已落坐。”
“殓尸人?”
柳星君一瞬失神,苦笑道:“小友这个身份,倒是令人惊讶。”
陈宁解释道:“能在京城安身立命的活儿,很幸运了。”
柳星君点头,表示认同。
“第一场,出征诗,如何?”
“可。”
“那便我先来。”
柳星君微微一笑,而后闭目,沉思。
无笔无纸,凭空作诗。
陈宁没有催促,耐心等待。
过许久。
柳星君睁眼,完全不似方才模样。
杀意凛然,文运冲天而起!
“昔日山河浩荡,云卷天,搏风击浪,千万铁骑枕戈待旦,且死战!”
“重整旧日河山,拜苍生,自饮悲欢,直取关山五十州,梦赴九川!”
话落,诗成。
天地异象突现。
一道道惊人的滔天文运,如同天河倾泄人间,盘悬在两人上空。
其中,还有滚滚天雷缠动,响彻山河!
……
浩然学宫。
一个个儒家门生,不约而同赶到中堂。
这里立有一尊儒祖雕像。
“这是……哪位大能?”
他们抬眸望向夜空,心中震撼。
大离阳今夜,莫非又要再出大儒了吗?!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
便连儒圣也惊动了。
一名老人身形蓦然出现,朝着儒祖雕像举案齐眉,郑重行礼。
随后,他静静注视夜空,目光深邃。
似乎在等待什么。
“拜见儒圣!”
“拜见儒圣!”
中堂成千上万的儒家门生,看到老人后,皆一齐俯身行礼。
他是儒圣。
儒家的最强者。
也是人间最强大的几个人之一!
……
“动静这么大?”
陈宁有些心虚,随口一念便引天地异动,太特么夸张了!
这就是儒家大佬吗?
陈宁如今只想在底下扣666。
“小友,该你了。”
柳星君温和提醒。
陈宁点头,装模作样的闭目凝神。
其实根本不用想。
出征诗,最出名的是什么?
当属岳武神的《满江红》!
一双铁肩,便挑起南宋颓圮的社稷。
一支孤军,救万民于胡虏屠刀之下。
义薄云天真肝胆,忠臣赤子照汗青!
且岳军为将,将才所写的出征诗,更能深刻体现其中的决心悲壮!
“精忠报国岳武神,且让这离阳世人,再一睹你的风采吧。”
陈宁睁眼,开始念诗。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这一刻,柳星君屏住了呼吸,有种莫名的感觉。
陈宁的声音仿佛有感染力,让人渐然不觉的沉陷其中。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失地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声调忽然高昂。
如同一曲琴音达到高潮。
“靖康耻”不符合离阳的时代背景,所以陈宁稍作修改。
柳星君此刻攥紧了拳头,恍若一场潇潇细雨刚刚停歇。
身下,是尸骨累累。
南北转战三千里,还不曾收复失地。
已是英雄迟暮,白了华发。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敌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最后一句。
慷慨激昂,如雷贯耳!
陈宁目中通红,似有大火燃起。
彻底戳中了柳星君的内心!
诗已落下尾声,但一切都尚未结束。
将军提刀跨马,带着臣子愤恨,誓要收复国土,以雪奇耻!
诗毕。
浩浩荡荡的文气,如同江海决堤,俯天而下!
甚至比柳星君先前所引动的文气,声势更为浩大!
与此同时,云幕低垂十丈。
颜色各异的天雷几乎同时炸响。
震耳欲聋!
“这可是绝世诗才该有的天地异象啊……”
柳星君抬头望着夜空,再不能保持平静,心境剧烈起伏。
他的道心,足足有两百年没有颤过了。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柳星君细细品味,失神许久。
太惊艳,太完美,太悲壮了!
超越前者,斩断了万古。
仅仅是这一句,便让柳星君起了一辈子也写不出的念头。
哪怕是不善诗文的白狐狸酥酥,此刻也沉默在原地,没有多嘴。
陈宁现在虽然表面平静,实则内心慌的一批。
原来低调真的很难啊,不会引来绝世魔头注意,提前将老子扼杀了吧?
毕竟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殓尸人。
只是殓个尸体,顺便挣点大银子。
没有那么高的抱负啊!
“先生之才,举世罕见,是我输了。”
柳星君站起身来,十分洒然,很干脆的认输。
这只是第一首,后面还可以再比,却没有什么必要了。
柳星君已经输得心服口服。
甚至对陈宁的称呼,由小友变成了先生。
德高望重者,才学通天者,便可称之为先生。
在柳星君眼里,陈宁的才华,已不下于除儒圣之外的任何一个人!
“亲眼目睹绝诗出世,此生之幸。”
柳星君闭眼感慨。
身后,一道虚幻的宫廷法象骤然出现。
“这是浩然文宫,先生要破境了!”
白狐狸一下来了精神,失声叫道。
陈宁有些惊喜,助人破境,这人情可欠大了。
不亏啊!
……
“绝世诗,该有五百年未出了吧?”
浩然学宫,儒圣回过神,感慨万千。
“天佑离阳,天佑儒道。”
“此后,谁敢再言我离阳文脉青黄不续?甚好,甚好!”
儒圣身影一闪而逝,仅有快意笑声回荡天地,久久不散。
中堂上的儒家门生心中震撼,有一种隔世之感。
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什么看?赶紧散了,回去睡觉!”
浩然文宫一名教司开口赶人。
中堂的人纷纷散去。
但每个人的内心都积压着一块大石。
便是此后的离阳,将会多出一位一品境界的陆地儒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