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夜色已深,梅伦市广场的塔楼钟声悠扬响起。
苏拉睁开眼,望着灰白的天花板,思绪混沌。
客厅里一片黑暗,只有透过半开木窗照进的黯淡月光,他吃力地撑起上身,迷茫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医院?”
右手边是蒙着白布的老旧沙发,深棕色的木地板有些起泡发霉,高矮不齐的壁橱拥挤在一起,墙边有一个熄灭的壁炉,像是张开大嘴的畸形怪物,一面墙都贴着石头壁纸,泛黄的边角向外卷起,显然有些年头了。
寒意刺骨。
苏拉抬起双手,看向掌心已经愈合的伤口,视线向下望去,血迹在木地板上刻画出一个复杂的几何图案,纵横交错的节点上还撒了不少灰色粉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我的身体。”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失控驶来的大卡车刺眼的远光灯,苏拉按了按太阳穴,除了身为21世纪社畜的记忆之外,脑子里似乎还有另一团记忆,只是一片模糊。
扶着沙发扶手,苏拉摸索着来到门边,推动拉杆,伴随着机械齿轮的转动声,一束苍白色的火苗跃动在墙壁上的灯罩。
黑暗和寒意被煤气灯的明亮光芒驱散,苏拉先是下意识闭上眼,接着缓缓睁开,他注意到连接着煤气灯的黄铜管道,还分出许多支路,穿过墙壁,连通与客厅相邻的房间。
心中已然接受穿越的事实,视线扫过面前的“家”,苏拉的表情忽然凝固。
沙发上,放着一个人偶。
身着古典华丽的黑色长裙,柔顺的白色长发如雪糕一般,容貌超然脱俗,人偶侧身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和它差不多高的一本书。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苏拉的大脑胀痛得厉害,属于原身的记忆似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呼之欲出。
人偶向前俯过身子,伸手掀过一页书。
接着,她微微侧首,清冷淡雅的声音在苏拉耳边响起。
“初次见面,命运之外的异乡人。”
一个会说话的人偶。
似乎还点破了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苏拉大脑一片混乱,完全没有名为害怕的情绪一席之地,他大步走到沙发前,沉声道:
“是你将我召唤到这个世界的?”
“当然不是。”
人偶摇摇头,合上面前的书,转了个方向朝向苏拉。
“这是你的日记。”
苏拉接过属于原身的日记本,皱眉道:“偷窥他人的隐私可不是好习惯。”
人偶眼眸微阖,“写日记,不就是为了有一天给别人看的吗?”
“......有道理。”
他翻开扉页,原本陌生的两个方块字,逐渐变得熟悉。
“苏拉”,原身的姓名和他相同。
苏拉快速翻阅着日记,神情逐渐凝重,伴随着阅读进行,记忆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席卷着一切,仿佛有一根铁棍不停翻搅着他的大脑——
苏拉,出生在南大陆莱茵联邦梅伦市,26岁,梅伦大学历史系毕业生......
父母来自遥远神秘的东方,于三十年前随船队抵达联邦西海岸的基里港,最后在梅伦市定居,生下了苏拉......
四年前,父母相继病逝,留下苏拉一个人生活......
三年前被征入兵役,参加大陆战争,半年前战争结束,归来复学......
“嘶——”
忽然,名为恐惧的情绪主导了苏拉的身体,在他反复深呼吸好一阵后,贯彻背脊的寒意仍然驱之不散。
这是发自本能的原始恐惧,就连记忆中向堑壕和机枪发起冲锋的残酷画面,都远远比不上这份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原身这么恐惧?”
苏拉不禁向人偶投去疑问的目光,后者只是指向日记,示意他继续阅读。
匆匆翻到最后数页,苏拉逐渐屏住呼吸——
“曙光历184年11月11日,阴。霍特这几天一直神神秘秘的,今天终于向我们坦白了,他得到了一份古老的羊皮卷,上面记载了一个可能获得神明力量的神秘仪式!天啊,仪式需要三个人,霍特请求我和巴洛帮助他,巴洛当场就同意了,但我还得考虑一段时间。”
“曙光历184年11月12日,阴。一整天都在想霍特手上那份羊皮卷,父亲一直对这类事情讳莫如深,如果他还在世的话,可能会让我和霍特立刻绝交......遥远的东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从来不肯告诉我。”
“曙光历184年11月13日,晴。我们完成了仪式,什么都没发生,真是无聊。”
霍特,巴洛......这两人都是与原身关系不错的同学,毕业之后,也保持着频繁联系。
苏拉继续翻阅着日记,此后数篇都是对日常生活的抱怨,对战争的回忆和看法,直到11月20日后的一篇,连日期都没有,只有一句话——
“巴洛死了!”
苏拉掐住眉心,迅速回忆当时发生了什么。
巴洛是在公司宿舍里暴毙的,吓坏了晚上回去的室友,虽然警方立刻封锁了现场,但这个骇人的消息还是传到了两位同伴耳中。
苏拉和霍特立刻赶到现场,闯过治安署的封锁线,见到巴洛的尸体,并当场吐了出来——
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像是被蚂蚁啃食过一样,身体到处都是残缺,很难想象剩余的部分居然还能连成一个整体,但只要轻轻一扯......就会完全散架。
更恐怖的是,巴洛的惨状,只有苏拉和霍特两人才能看见,在其他人眼中,这只是一位因高强度工作猝死的可怜人。
两人立刻联想到先前的神秘仪式,其中有一个顺序环节,巴洛是第一位,霍特是第二位,苏拉是第三位。
可怕的猜想吓坏了霍特,他连滚带爬向治安署求救,然而,这等离奇的事件只能让接待他的年轻警官以为碰上了一个疯子。
为了安抚惊慌失措的霍特,也是为了探究巴洛的死因,苏拉暂时住到了霍特家里,这一天的日记行文明显多了一份猜疑与混乱。
11月23日。
霍特也死了,就在苏拉面前。
在午夜钟声响起的刹那,原本熟睡的他忽然面容扭曲,摔在地上,身体像蛆一样不断抽搐,一块一块的身体凭空消失。
好歹是经历过战争的老兵,苏拉用尽一切手段驱赶正在啃食霍特的“怪物”,能触碰的只是一片空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身亡。
第二起死亡事件,终于引起了治安署的重视,调查和询问持续了整夜,黎明时分,苏拉回到了家里——治安署表示需要“专业人士出马”。
没有等来任何帮助的苏拉,精神濒临崩溃,最后一篇日记字迹潦草混乱,他开始向身边的一切求救......
直到四个小时前,苏拉在储物室深处的一个木箱里,发现了一尊人偶和一张纸条。
那是他父母留下的,来自遥远东方的人偶,纸条记录着唤醒人偶的方法,以及一句提醒——“不要这么做”。
回忆到此处,苏拉睁开眼,正好和人偶的紫色眼眸对视。
伸手抹去额角的冷汗,苏拉低声道:“你欺骗了他。”
苏醒的人偶告诉原身,想要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变成和袭击他的怪物一样的同类。
走投无路的原身决定孤注一掷,以自身为代价,举行了人偶传授的神秘仪式。
然后,苏拉就降临到了这个迷雾中的世界,继承了他的躯体与记忆。
“呼唤命运之外的存在,这个仪式从未被使用过,因此我并不能预知,苏醒后是谁的意识占据主导,甚至都不能确定是否会有一个稳定的意识。”
人偶摊开小手,无辜的表情,表明就算是召唤来了什么旧日外神,她也不会对此负责。
“确实如此,并且无论是谁,都应该感激你的帮助,尤其是我,获得了第二次的人生。”
苏拉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我现在只想知道,我还是人类吗?”
“是,也不是。”
人偶摇摇头,微笑道:“我只知道,我们现在是同类,他们似乎将我们称之为......”
顿了顿,她伸出雪白的小手,轻声道:
“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