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他给,这些够了吗?”
一个手里提着灯笼,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斗篷下伸出手,将一物塞进老头怀里。
随即低声喝道:“跟我走。”
说罢,他将手中白皮纸灯笼往前一引。
白光莹莹。
罗素裙的姑娘微笑着让开。
扛着砍肉刀的大汉侧过身去,似不敢看那灯光。
小孩儿将脸埋在油皮纸里,吃着凉拌头肉,不曾抬头。
斗篷人带着周常出了村子,一路快步飞奔,直到周遭尽是白雾笼罩,才停了下来。
“走这么急干什么?那个村子里说不定有些好东西在。”
周常按着胸口,那里藏着那块虎皮和半个馒头。
身边一阵窸窣声响,斗篷解开扑落在地,里面是个老道。
老道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头发散乱,脸上还有些许的淤青,脚下趿着双草鞋。
这幅打扮,像乞丐多过道士。
“好东西当然多,那也要有命拿才行啊,再过一会儿,我的障眼法消失,咱们全都得让人挂房梁上,当过冬的粮食。”
障眼法,难怪跑得这么快,鞋都要跑掉了……周常在一边摸了摸鼻子。
他后退了两步,抱拳道:“多谢道长,还未请教。”
老道气质陡然一变,云淡风轻的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若是有缘,定能相见。”
此时倒是颇具世外高人的派头,说罢,转身便走。
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周常才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白雾中走了许久,直至天光大亮,将白雾驱散,周常也再没遇到什么怪异的事物。
视线清楚,周常很快便找到了下山的路。
山脚下便是一条宽阔的官道,一座坊市坐落在此处,从坊市中人的口中,周常得知,丁平县距离此地已是不远,若是骑马,最多半日便能到。
丽丽没撒谎,她走的还真是捷径。
一家客栈前,有人被丢了出来,刚好滚在周常脚边。
“拿石头当钱?你当我傻啊?没钱就滚远点儿,臭乞丐!”小二啐了口唾沫,拍拍手。
一看周常,脸上立刻又堆满了笑:“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躺在地上的老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尴尬笑道:“无量天尊,想不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
“是挺快的……”周常笑了笑,“要不,跟我进去吃点儿?”
老道笑起来:“兄弟,真够意思。”
说罢,他一马当先进了客栈。
店小二站在旁边,先是看了眼周常,仿佛刚才将老道丢出来的不是他一般,脸上笑容灿烂无比。
“客官您里面儿请!”
一荤一素一汤,两大碗白米饭上桌,老道吃得风生水起,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先吃好了的周常在旁边看着老道吃。
一大碗米饭下肚,老道慢了下来,要了一壶热茶,略带歉意的冲周常笑了笑。
周常觉得奇怪,问道:“您老怎么混成这副样子的?”
以老道的本事,那不比在何员外府的那个骗子玄真道长有本事,稍微露两手,想要金银钱财还不是随便来。
老道拿勺子打了几勺汤倒进米饭里,手上一边拌着饭,一边说道:“时也,运也,命也……本来我是寻了个小门派,想在里面混个长老当当的。”
这是很多修士自觉遇到瓶颈,无法突破之后的做法,简单来说,就是找一个地方,混吃混喝养老。
“嗯,对您来说应该不难吧。”周常随口说道。
“是不难……”老道叹了口气,“人活一世,总得有那么点儿追求不是。”
“追求?”周常点点头,很是赞同。
“贫道也不是真想混日子,若是能寻到一个契机,再做出突破,遨游天下,岂不美哉。”
“那你在那个门派没找到契机?”周常有些好奇的问道。
老道发现饭里汤加多了,低头喝了口汤,“哈……本来我已经选好了洞府,就在掌门峰附近,位置很好,聚灵阵效果也不错,但谁又知道,造化弄人呐。”
老道夹了口肉,美美的品尝了一阵,才继续说道。
“刑法堂的长老就住我隔壁,想硬拉漂亮女弟子去他洞府研习功法,要替她疏通经脉,那女弟子我看年纪尚浅,修为也很薄弱,她哭啊,不愿意进去,谁不晓得,他说的研习功法、疏通经脉是什么意思呢。你说是吧?”
“啊?”周常没想到老道会问他。
要他说,研习功法、疏通经脉当然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意思,比如当初司长夫人就曾连续几夜都与他通宵研习功法,替他梳理经脉。
那是周常对斩妖司最美好的回忆。
“下贱!他那是想占女弟子的便宜!我能答应?贫道当时就怒发冲冠,破了他狗屁护洞阵法,把女弟子给救出来了。”
老道胸膛挺起,很是自豪的样子。
“想玩儿就去烟花柳巷,要么就真心寻个道侣,用研习功法,疏通筋脉的理由,坏女弟子的前程,算什么东西!”
周常避开了疏通经脉的话题,说道:“所以你就被赶出来了?”
“他敢!”老道吹胡子瞪眼,一拍桌,“他祸害的女弟子不少,我打他动静不小,就算他是掌门师弟,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他打不过我。”
“然后呢?那您怎么混到今天了?”
“然后……那个女弟子第二天又跑去找别人替她疏通经脉了,什么经脉那么紧凑,要疏通十二个时辰呢。”
我的经脉以前就很紧凑,别说十二个时辰了,二十四个时辰都打不通……周常心中自语。
老道说这话,一脸的唏嘘感叹:“修行还是要找个靠山,有个修为高的人带着,确实能少走许多弯路。”
“再然后呢?”
“再然后就是掌门找到我,让我自行离开,说是好几个女弟子向他谏言,说我非礼她们。”
老道脸上挂着笑,说得很轻松。
只不过他的笑容里,带着些苦涩。
“小二,来一壶酒。”
酒来了。
周常先给老道斟了一杯,随后给自己也满上,然后端起酒杯。
“喝酒吧。”
“你不急着走?”老道端起酒杯,眼神在周常的胸口飘过。
黑底黑纹的铁刀,很不显眼,但要注意的人,还是能注意到的。
“也不急于一时。”
两人碰杯,周常抿了一口,老道则仰头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