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维微笑着:“于是,这倒让我找到了个好借口,我立马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即使在来电后,我也没再站起来过。”
“这只是个契机,只是把钥匙,是把打开欲望之门的钥匙,积攒多日的劳累只因一次小小的停电便会彻底爆发出来,而一次放纵所带来的过错却又成为了自暴自弃的理由,波伊队里有些年轻人经常熬夜,导致第二天上班迟到,我在问过他们原因后,基本都能得到相同的回答。”
“他们往往只稍稍晚睡片刻,便再也止不住这势头了,所想的无非是,既然已经错过日常休息的时间了,那不如拖一会儿再睡吧。”
“于是,这便越拖越晚,越拖越久,往日累积的情绪终于找到个口子,慢慢流淌出来,而那些怪胎们呢?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恐怕也少有人能理解他们,但或许……他们的崩溃也只源于一次微不足道的契机吧。”
“做正常人越久,到了后面,便疯得越可怕,尤其是那些活到六七十岁,甚至七八十岁的家伙,他们平平静静了几十年,一旦等到身边人去世,基本过不了几天,便会犯下一连串使人恶心的事来,这些事完全踩在道德与人性头上,任何一个尚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忍受那种病态的罪行。”
“做普通人很简单,做正常人却很难,由人变成怪物,也只需一条小小的引线,再燃起些许意外。不过他们倒也不屑与人类一词为伍,只不过披着这狭窄的皮囊,穿梭在仅样貌相似的生物中,肆意挥洒死亡与欲望。”
洛维向后倒,连着椅子倒在墙上。
“我只是个小城里渺小的工作人员,但即使是我,即使是我也知道,我们的世界正在塌陷,一种不可弥补的差距在不断扩散,这是特异人士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它比口袋里的金币和脑袋上的冠冕还要坚固,与另外两者不同,它是深深埋藏在自身中的力量,一旦爬到了足够的高度,再多的普通人也夺不走,当然,其实这三者很多时候都是密不可分,互相统一的。”
洛维苦笑起来:“这些特异人士,这些站在顶端的家伙们,他们的寿命几乎已与时间平齐,而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新怪胎诞生出来,再加上他们死亡的速度又不够快,于是,这帮东西的数量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们已成了世界的毒瘤。”
“可绝大多数人却又奈何不了他们,事实上,大部分地区的管理者反而会向这些水平极高的特异人士们抛出橄榄枝,而敌对地区自然也会效仿此举,防止自己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里,于是,这些毫无人性的特异之人待遇反而越来越好,他们混迹在各个地区的核心内。”
“这毫无廉耻的招揽仍在继续,只因敌对势力仍如此做着,于是大家都不能停下来,每个人都知道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有多恶心,但却不得不借助他们的能力,于是,所有地区,包括波伊兰诺,只能一起重复这灭亡之举,不断将那些渣滓吸进来,不断提高这些恶心东西的待遇,到了现在,众人都已绑在一辆冲向悬崖的列车上,他们仍不断朝油箱里灌油,只因对手多灌了一瓶,为了保险起见,他便要灌上两瓶。”
弗利曼忍不住笑出声:“你至于吗?别给自己气死了,天天想这么远的事干啥。”
洛维叹口气:“那是你没亲眼见过,不知道这帮东西……唉。”
“那你跟大伙说说。”弗利曼摆弄着桌上的书本,“说说怎么预防,别哪天我们也误入歧途,成了这些……比较魔怔的特异人士。”
洛维笑了笑:“这有什么好预防的,又不是什么必然发生的疾病,硬要说的话……只要满足两个条件,便大概率会掉进欲望的深渊里。”
“哪两个?”希罗尔问道。
“与众不同,活得够久。”
“这……”希罗尔似乎很不满意,“你这不是一棒子打死所有人吗?你就没见过例外?”
“见过,就在卡瑟拉城。”洛维语调平静,“前几年的事,你们可能没听说过,但现在上网去查,应该还能查到。”
“这家伙活得不算久,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以自己的双亲为饵,进行现实礼仪,招来了……一些东西。”
洛维刻意停在这里,众人便也不深入询问。
弗利曼皱着眉:“那这小崽子呢?抓到没?”
“没有。”
“啊?”弗利曼摇摇头,“也就是那时候我还没来波伊队,你们这帮老家伙连个小孩都逮不住啊?”
洛维阴沉着脸,仿佛又想起当年的事来:“不能把那东西当成普通的小孩了,说实话,当时各界都呼吁,要把这人完完整整地抓捕,不能伤到孩子,但只要亲身参与进这事的人都能知道,这帮啥也不懂的外行完全是在胡扯。”
“我不知道当时别人是如何想的,毕竟我那时候还只是个小跟班,但是……看过现场的照片后,我便不把那东西当作自己的同类了。”
“这家伙……怎么跑掉的?”希罗尔满面疑云,一个十四岁的小孩,能逃过这么多波伊队的追捕?能逃出卡瑟拉城?
“大摇大摆地走掉的。”洛维面无表情。
“你们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啊?让他买票来参观的?一个上去拦着的都没有?”弗利曼张大嘴巴。
“当然有。”洛维的目光不知投向了哪个角落,“只不过他们都死了,一路带我上来的老大就死在那时候。”
洛维慢慢笑起来:“说起来也有意思,当时我老大是波伊队队长,他亲自带我入队,带我一路爬高,平时也笑嘻嘻的,谁说他两句都傻笑着受着,总之是个没脾气的人。”
“而那个小家伙呢?无恶不作,让人恶心,可是,我老大还是死在这人手里了。”
“他生前跟我一样,在图赛伦里走卡纳卡蒙托的领域,这老家伙那可真是从早练到晚,别的队员下班了,他还在那坐着,第二天我们来上班,这老头还保持着昨天晚上的姿势。”
洛维笑笑:“我老大一贯挺努力的,不过好像没什么用,那个小孩,十四岁的小孩,在这之前根本没进过图赛伦,也没碰过现实礼仪,更没接触过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是,只用一瞬间,在他背叛亲情与人性的那瞬间,某种充满亵渎的现实礼仪便赐予了他践踏生命的权利。”
“于是,我的老大就这样死了,他前几天还带着我去看望一名老太太,她的孩子死于一场事故,因此无人抚养,老大那时候刚发现这问题,正发愁如何是好。”
“他拟好的文件还揣在怀里,来不及上交,也来不及取出来,就这样去拦截那小家伙了。”
“好消息是,他不用为老人家的生活操心了。”
洛维眨了眨眼:“当时在场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倒在地上,那小孩在我们身上搜了一遍,从老大怀里找到了那张文件。”
“他像发现了什么宝藏,拖着还有一口气的老大,一路找到那老人家家里去。”
洛维说到这里,便闭上了嘴。
希罗尔想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看到洛维渐渐挺直身躯。
“或许……这是个冰冷又毫无规律的世界?努力与善良都是堆在路边的尘埃,怀着恶念的巨人轻轻俯下身子,便能一口气将他们吹得灰飞烟灭。因此,勤勤恳恳的老好人才会死在一夜蜕变的小崽子手里。”
洛维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不过这也是件好事,等有了接班的,我会辞职。或许……一只少年成名的怪物,也会被退休的老家伙摘掉脑袋。”
“毕竟……”他闲适地躺在椅子上,“这世界没有逻辑,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