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被老人这毫无说服力的话折服,还是有些别的缘故,赫恩特竟站在原地,再不动手。
格罗蒂沉默着,一言不发,希罗尔试着迈开腿,但却寸步难行,像有座绵延不绝的山脉压在自己肩上,叫他生不出对抗的念头来。
想必他人也是如此。
众人只得看那年轻人撞着,撞着,他不痛呼,也不惊叫,只重复这骇人的行径。
很快,他便倒下了。
他的身子似乎不如墙壁坚硬,因而此时已瘫软下来,歪歪扭扭地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这多半是他生命里最后的声音。
有股莫名的怒火在希罗尔胸中升腾,他被自己来处不明的愤怒驱使,瞪着那怡然自得的老人。
“抱歉。”老人不知在对谁说话,“刚刚没回答您的问题。”
他洒来的目光散在希罗尔身上,这自然便宣告出此番话所朝向的对象。
“那你说吧。”希罗尔淡淡回答。
“我希望大家从今以后,不要坐在电影院的前四排了。”
此时院内众人都聚集此地,听他说出这番言语,宽广汹涌的人群竟齐齐静默片刻,之后便爆发出宏大的笑声。
希罗尔虽未发笑,却也深感荒诞不经,初看这人神色举止,本以为是个好交流能商讨的对象,没想到跟那歹徒一样,也说些不着边际的怪语。
人们大笑,老人微笑,待笑声渐息,他的嘴角仍微微上扬。
或是因周围业已平静,他又重复遍先前的言语。
“请大家以后不要坐在电影院的前四排了。”
这次发笑的人便少了,只因同一个笑话若连续讲两遍,就显得有些枯燥了,毕竟,人们往往都是不喜欢重复的。
“为什么?”赫恩特发问,“别人想坐在哪儿,就坐在哪儿,为什么还要经你同意?大家都素不相识,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这带刺的言语似乎未扎进老人的心里,他仍笑着,人群中有灯光闪动,希罗尔知道,那是有人在拍照。
老人配合地作出各种手势,接着,他突然开了口。
“有谁想上来跟我合影吗?”
他的笑容灿烂,与死在地上的男子交相辉映,却生出一种别样感觉。
这感觉攫住人的喉咙,塞住人的双目,使人难以直视,不敢出声。
“我来吧。”
希罗尔下意识回头,想看看是谁如此好事。
可这动作做出,他才反应过来,这响动明明自前方,自老人背后传出。
一扇门打开,这道门似乎属于厕所,一样东西从里面走来,可希罗尔却分不清,这是来自何处的物种。
这东西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人,四肢、躯干皆与人类无异,只不过身体过于干瘦了。
当然,这或许是与它脑袋上那庞大繁杂的物体相比较所得出的结论,这生物仅头部与人不同,脖子上待着的不是什么实物,更像是片飘渺无形的迷雾,只是这片薄雾却又不合常理地缩成大大一团,希罗尔总觉得,这硕大的物体会把那细瘦的脖颈压断。
“好的,来吧。”老人笑着朝这未知生物招招手。
它走到老人身畔,掏出手机,高高举起,伸向远方。
清脆的响声自机器内传来,这或许象征着拍照这一行为的终结。
“拍完了。”老人宠溺地拍拍它头上的薄雾。“回去吧。”
“谢谢,谢谢。”它似乎很激动,连连朝老人道着谢,接着,便朝希罗尔这边,往人群的方向走来。
众人有时活动顺畅,行走自如,有时则粘在原地,寸步不动,这变化多端的情况不知出自何处,但此时,他们有幸重获自由。人们惊声尖叫,站在前面的反应尤为剧烈,他们已顾不得他人,连连向后倒退,极少数喜热闹的却向前赶,似乎想亲眼看看这形态怪异的生物,
那东西似乎很疑惑,见众人皆对他退避三舍,便也尴尬地停下了。
“你们……怎么了?”
这与人类无二的嗓音就如此从那团雾状物里喷吐出来。
希罗尔谨慎地盯着这东西,防止它突施恶行。
格罗蒂吓得跑到一旁去,赫恩特也扭头看向这家伙。
它似乎受不了众人的目光了,只好痛苦地蹲下去,双手放在那团迷雾上。
离它近的人便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
老人慢慢张开双臂。
这怪异生物却无半点反应。
希罗尔突然听到天花板处有异动。
那平整顺滑的建材突然挪开,从中落下个年轻女性来。
她手中抱着双胳膊。
老人仍保持着先前的姿态。
女子便走过去,将一只手臂放在对方的手臂上。
它极缓慢地滑向老人的肩膀处,最后在那里生了根。
另一只手臂,如法炮制。
于是,长着四条手臂的老人便立在了那里,女子没什么多余的动作,很快便离开,朝着一面墙走去。
希罗尔微微闭上双眼,他知道,惨剧又要重演了。
可女子却没撞在那墙上,她蹲到先前死去的男子旁,双手摩挲起对方的胳膊来。
她便一直重复着这动作,随着这怪诞的摩擦,她的手指消失了。
如被擦掉的错误画作,她在慢慢消失,先是指头,接着是手掌,这消失很快便延伸到臂膀上。
可她仍擦着,她与目标间已隔了大段距离,却还保持着起初的姿势,不久,她便消失了,消失在这骇人听闻的摩擦里。
而老人仍张开胳膊。
那只蹲在地上哭泣的生物终于动了,它艰难地站起来,孱弱的身躯发出令人担忧的响声,接着,它便这样迈动蹒跚的步伐,来到老人身旁,钻向他的怀中。
这生物十分高大,若算上头顶的云雾,这高度便过于惊人了,可它仍无法与老人平齐,因此,它只能踩向蹲在地上的歹徒,歹徒已长久地静默着,此时自也没什么怨言了。
这只生物踩在匪徒身上,终于能与老人拥抱,六条手臂紧紧抱在一起,人群中竟有人哭出了声音。
希罗尔惊讶地回过头,想找出是谁发出了如此哭声,不知为何,在他看来,这是种可耻的背叛。
或许是当下这疯狂的遭遇使他的内心烦躁不安了,他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何要站在这儿,看着一群白痴表演愚蠢可笑的戏码,可想要挪动步伐,却又变得如此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