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几乎传进卡瑟拉城每个人的耳朵里,它使好事者欣喜,使冷静者忧虑,也使失去亲人的无辜者愤怒烦心。
怒火很快便席卷了半个城市,人们因而干出些不冷静的事来,一位出租车司机这样想着,他看着堵塞住道路的疯狂人群,不由得叹口气。
“走不动了,兄弟。”司机对着车后排的乘客说着。
这男的年纪不大,穿着颇显怪异,衣物领子极高,将整个嘴遮得严严实实。
现在年轻人的穿衣品味也太怪了,司机心里想着,嘴上自然不敢多说,只闲适地跟这人搭起话,以稍稍消解堵车的苦闷。
前面的人们正呼喝着整齐划一的口号,他们坚决地要让波伊队滚蛋。
司机试探起这位乘客的口风来:“兄弟,你怎么看这事儿?”
“什么事?”
这人说话时身子一动不动,倒挺瘆人的……他一边想,一边笑道:“好像是有家电影院出事了?听说折了不少人。”
“什么时候?”
“据说是……昨天晚上?”
年轻男子点点头,这或许便算是认同了。
见这人不善言辞,司机便也不自讨没趣,他扭过头去,盯着车玻璃独自发呆。
“请问库娜罗医院最近人多吗?”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问讯,司机不由愣了愣,待思绪缓过几分来,他才回答起这奇怪顾客的问题。
“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要去那里看病,人自然越少越好。”
他嘿嘿笑着,可那张脸却绷得愈发紧实,司机看他这样子,忍不住一阵发抖,他降下车窗,呼吸些清晨清凉的空气。
有一只鸟落在了窗户上。
司机开心地与这小家伙说起话,倒也不去管它是否能听懂,他匆匆忙忙地翻找起自己的口袋,试图拿些吃的喂给这一大早就起床的小可爱。
当他将脑袋转回去时,那只鸟已飞走了。
他看着那已升向空中的朋友,一时哭笑不得,索性把找出来的零食扔到自己嘴里去了。
这鸟越飞越高,迎着风烟,在卡瑟拉城的白昼中穿行,它试着远离陆地。
畅快的翱翔停于一次小小的休憩,这只鸟落在了一扇窗户前,屋子里的女性站在它旁边,它似是受了惊吓,抖开翅膀便离去了。
格罗蒂回头看看躺着的赫恩特:“它飞走了。”
“被你吓跑了呗。”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吓跑的?”
二人现下的关系倒更显亲密了,这并非相处时间延长所致,全因身旁已没了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
格罗蒂想起看电影前赫恩特嘱咐的话了,她总说两人被盯上了,因此要步步为营,事事上心。
可格罗蒂坚持要去看电影。
于是,她便同意了。
她想出了个在格罗蒂看来毫无用处的主意,两人需得分坐两厅,若出了事,起码能有一人幸存。
“你这不是让别人逐个击破,给他们机会吗?”她当时如此问着赫恩特。
可她直摇头。
算了,格罗蒂也随着她摇起头,自己毕竟是个普通人,身处险境,还是听她的吧,她爱分开坐,那就分开坐,她爱摇头,那便跟着她摇头。
不知现在还有没有人盯着她们……格罗蒂如此想着,却不敢问出口。
“你当时为什么要救人?”
这问题说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赫恩特在床铺上静默着。
她自己也说不出答案来。
身下若隐若现的紫色衣袍缓缓飘动着,这是萨瓦托的荣誉,也是萨戈从天而降的恩赐。
毫无疑问,自己救了敌人的命,这或许已是种背叛吧。
赫恩特将脑袋轻靠在床头上,清澈的眸子投向窗外浩瀚的天空里。
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本就如此自私,自私地活着,自私地笑着,出于私欲,她不愿看着别人死去,尽管这是些陌生的敌人。
赫恩特不喜欢弗森莱格的天空,那里躺着伟大的萨戈,因而太过沉闷压抑了。
她同样不喜欢其他地方的天空,即使没有漂浮在众生头上的巨兽,那里也显得太过暗淡荒芜。
她只爱自己,只爱自己的心。
赫恩特不知该如何回答格罗蒂问不完的问题,于是,她只能回答自己。
或许,是因为她从不敬奉天上的神明,只怜惜心中的繁星。
格罗蒂看她笑了,便不需知道答案了。
两人微弱的笑声传不出这小小的房间,因此,在走廊上匆匆跑过房门的工作人员并未对此留意。
这位男性的长发盘卷在工作服里,再加上剧烈的跑动,很快便使他深感别扭,恨不得将衣服甩下来。
库娜罗往日里倒还算清闲,可不知最近出了什么事,竟一下冒进来如此多的病人。
他见那几个老资历都讳莫如深,再加上网上的风言风语,自然便猜出一二了。
他不愿声张,只做着分内之事,现下已按图索骥,找到了此行的去处。
他停在门前,略一停顿,便敲起来。
“请进。”
工作人员迈步进去,见两名年轻男子各自占据一张床铺,此时正盯着突然闯进来的他。
这两人仅看面相就有些凶狠,他本就不擅与人打交道,遇上如此对象,当然更显慌张,故而竟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好,这失职的片刻犹豫终于被自己的理智强行挥散了,他开口询问起来:
“请问是希罗尔先生吗?”
“我是。”先前那名让他进来的男子笑着说。
工作人员道谢,走过去,将东西递给他。
“这是位老人给你的。”
他看到希罗尔浑身颤抖了下,连忙补充起来。
“不用担心,近期朝这里送来的东西都是经过检查了的。”
“而且,送来的老人还留了名字拍了照,您不用担心有外人骚扰。”
希罗尔点点头,感谢他之后便目送这人离开房间了。
“谁送的?”一旁的弗利曼伸长脖子。
希罗尔看着包装上的照片:“你……可能不认识?”
这老人满脸的不耐烦与不情愿,恐怕是刚刚被工作人员逼迫着拍出来的。
这正是曾在商场里尾随自己的老人。
希罗尔拆开包裹,里面是半支笔。
他将自己本就携着的另一半掏出来,沉默着。
“怎么没声了?”弗利曼望过来,“你倒是给人家合上啊。”
希罗尔看着那支断裂的笔,看着它们向一处缓缓游走,听着它们默默哭泣。
他知道,它们应该团聚。
一支完好的笔躺在了他膝盖上。
希罗尔拿出安森留下的那本书。
他抬头向上看着,这目光似乎穿过了层层叠叠的建筑,在头顶的天空中流连忘返了。
当掀开日记的第一页时,一只鸟会于天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