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站到课桌前把相关证明递了出去。
中年女老师核对完信息后抬头问他:“你是闻人清风?葛普乡的?”
清风一脸乖巧道:“是的老师。”
女老师原本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我听说过你,今年的特招生。你们葛普出来的都挺厉害的,我看看啊,滋滋,这成绩可真漂亮。
努努力,争取过几个月直接升上去好了,拿着去办饭票去吧。”说着往一个套着塑料的小本子上哐哐盖上了两个钢印递了过来。
“谢谢老师。”清风双手接过学生证。
女老师注意到了这个小细节,脸上泛起笑,又抬眼仔细看了一眼。
清风今天穿的是姐姐新做的浅灰色唐装两件套,因为搬家没舍得穿回力鞋,穿的千层底儿。
这一身在80年代不算什么好衣服,毕竟现在人们追求的是新式的,洋气的。
可不是有句话么,【时尚与否,终得看脸】,世上就是有一些人,哪怕穿身麻袋,那也是好看的。
女老师叫关永菊,是县一中的语文老师。
她觉得眼前的少年虽未完全长开,却已有了一股青竹之势。
眉如远山,挺鼻如峰,面若冠玉...
特别是那一头在阳光下随风轻舞的浅色微卷短发,可太洋气了。
关永菊是越看越觉得这孩子长得好,脸上的笑不觉加深了几分说道:
“你得住宿舍吧,今年高考班人多,宿舍挺紧张的。你要是住宿可得赶紧去申请,去晚了可没好地方了。”
清风不知道女老师的想法,知道了肯定是要摇头否认的。
至少清风自己小时候,就从没觉得自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对自己的长相是颇为自卑的。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美,
而他的脸就吃亏在长错了时间。
闻人家的基因很好,据说闻人妈妈就是个十里八村有名的大美人。
姐弟俩打小就长得漂亮,但漂亮和漂亮也是不一样的。
暖暖还好,是那种白里透红的粉白皮,头发也漆黑透亮,虽然长相张扬了点,但整体还算符合当地人的审美,再加上是个女孩子,就更不成问题了。
但清风也不知是不是基因突变,头发不仅不够黑,还微卷,皮肤还是冷白皮,再加上长了一张过分精致的脸...
反正就是在乡下地方很不讨喜。
小时候在乡下,清风就因为长相被欺负过。
那帮孩子欺负他的时候,都会喊他是【二刈(椅)子】。
二刈子是东北话。
刈就是割,二刈子就是被阉割的人,就是骂他不男不女,在乡下是极具侮辱性的话。
就为了这事,她姐都不知打了多少仗,直到他考上初中,才渐渐好了起来。
女老师好心给他提醒,他虽然不用住宿舍,但还是说了声谢谢后才转身往食堂方向走。
他很庆幸自己是特招生不用再排队缴费,也不用再去申请宿舍,否则,今天光排队就够他受的了。
清风看着手上盖着章的学生证自言自语,“这学校太出名也不尽是好事儿。”
县一中在当地是真的挺有名的。
自77年恢复高考,一中的升学率是年年创新高。
特别是去年,在这个高考升学率普遍在一位数徘徊的年代里,县一中有五百多人考上了大学,在当地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虽说这里有不少复考,三考,甚至四考的,但考上了就是考上了,谁还在乎你是考了一年还是四年。
县一中高耸的围墙外贴上了长长的高考红榜。
帝大,清华,南大,复旦,人大,哈工,北铁(现北交),80年代全国有名的大学,几乎都可以在上面找到。
好似一滴水放入油锅,整个延龙县直接炸了,满县城,到处都在议论这事儿。
红榜处天天都有好多人过来看,不止本县的,还有外地的。
县一中本来就挺难进的,这下好了,又来了好多外地竞争者。
但越是难进的学校,就越不愁没学生。
据传闻,去年高考后,县一中光是高四复读生就招了千人。
复读生收费很贵很贵,但架不住人多啊,周边十几个县市呢!
据说想来的还不止一千,而是一中只能承受这么多,再多就没法安排。
名额有限,但想来的学生太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考呗,由学校内部出卷,进行统考,然后择优录取。
听说学校里考大学的大部分主力其实还是这帮高四的。
学校对这些高四生管得很严,不仅要必须住校,更是早上7点开始早读,晚上10点才结束自习。
这在后世稍好点的高中都是常规操作,但在82年真没几个学校能做到这地步。
至于高一到高三...
说实在的,学校不会抱什么期望,毕竟是特殊时期长大的孩子们,基础差不说,情况还复杂。
有人应该注意到了,清风这个【中考榜眼】是在三月份来县一中报道的。
后世的人们或许都不知道,咱们国家有过【年初入学,年末毕业】的时期。
延龙县地处【关外】,当地还挺多少民,颇有点天高皇帝远的意思。
在特殊时期,全国很多地方都停了课,当地也有部分学校停课的。
那段时间,学校是否能存活,能不能学到知识,就跟拆盲盒似的,全看运气。
清风的运气不错,他们葛普初中就活了下来。
还得感谢当地少民,他们极重视教育,也不管啥运动,不让我娃上学,就是和我们全家全族过不去。
整整十年,好多当地的学校都是自给自足。
没粮食了就组织学生种田,没教材老师们就自己鼓捣。
时代久远,好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
但他依旧记得,学校发的小册子是油墨的,一蹭就脏,姐姐洗都洗不干净。
每周末还要和老师们一起下地干活,说是种粮食可以买纸买笔。
他那时候小,但大人们说,念书不易要懂得珍惜,所以不管是学习还是干活,他记得自己都特别认真。
别的学校停课,他们不,他们照旧正常上课,而且一直沿用老学制,年初开学,年尾结业。
后来国家改制,原本七几年开始就该九月开学的,但当时上面都忙,以为葛普以及好些学校都改了,但其实改过来的都是那些曾经停校的。
没停校的学校根本没接到通知。
77年12月第一次高考,没人发现问题。
78年7月,依旧没有。因为参加高考的都是自习为主,不管初中生还是高中生,都是自主报名参加,几乎没有学校组织。
直到忙完头两届高考的领导们,终于想起组织当地中考事宜......
然后,全乱套了。
怎么办?
领导们的头发那是嗖嗖的往下掉。
刚开始是说,直接让那帮三月份的等半年,等到九月一起入学得了。
下面学校就不乐意了,我家孩子基础扎实,比那帮九月入学的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凭什么让我家孩子耽误半年!
不行,坚决不行,这样不公平。
后来一查高考成绩,还真就是。
延龙县以及周边地区,头两届考上大学的主力,就是这帮三月开学的。
从78年9月开始就各种扯皮,一直到年末才出来了一个折中的操作方案。
谁也别耽误,横竖都是为了考大学,不就两三年么,咱来个双轨制。
清风记得从他下一届开始,葛普初中也是九月开学了。
他是当地最后一批冬天参加县里统考,然后开春入校的学生。
所以清风他们这一批,82年3月入学,是预科,今天来办手续的也都是这一批人,
之后是一年级,81年9月份入学的,3月1号已经开了第二学期。
再早入学的,就不分什么三月九月了,正常分为高二高三。
因为每年预科班也会参加七月份的期末考试,等成绩出来后,就可以选择升入高二或留在高一。
刚刚老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是让清风争取七月直接升入高二,等于他高中上两年半,就能上大学,前提是他能考上的话。
清风来到饭票兑换窗口,把学生证递了过去。
里面坐着一位膀大腰圆的中年阿姨,把学生证打开看了一眼。
“闻人清风,特招生。要换点什么?”
清风想了想后回答,“要二十张白票,十张绿票,再来二十张,不,三十张红票。”
“红票学生每月限购四张,特招生限购八张。”
额,看来谁也不是傻子,这是防止有人薅羊毛呢。
“那就,来八张红票吧。”
“特招生主食便宜一半,白票原价两分,你这一共二十张交两毛就行。十张绿票六毛,八张红票两块,一共两块八。”
清风把钱递了过去,然后收到了三种不同颜色的塑料餐券。
餐券分三种,白色可以买主食,绿色可以买素菜,红色可以买荤菜。
一张白票可以买三两杂粮饭或二两大米饭,一张绿票可以打一份素菜,红的可以打荤菜。
即便考虑到这是内部食堂,价格也很便宜了。
清风数了数,确认数量没有问题后,把票往包里一赛就转身往外走。
校外,李慧兰正百无聊赖的拉着暖暖观察着来往的人群。
“暖暖,看到刚出去的那辆吉普车没,军区的车,估计是北边图县那边的。这是送人还是过来上学?滋滋滋,这县一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暖暖一脸好奇,“那叫吉普车啊?比大车好看,可你咋知道是军区的车?”
“挂着军牌呢。哎~我之前还想学开车来着,可惜我哥不教我。”
李慧兰等的无聊极了,可暖暖她弟不知在墨迹啥,这都等了快一个小时了,竟然还不出来。
她还硬拉着暖暖进去找过一圈,单没找到人,又怕和对方岔开,就只能回校门口继续等。
李慧兰抻了抻腰,又锤了锤腿,“你弟咋还不回来。”
暖暖也觉得一直让人陪着自己等不是个办法,就提议说,“要不你就别陪我傻等了,你明天再过来拿呗,我也能提前和我弟说一声。”
李慧兰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那怎么行,明天周一,我还得戴着新耳环上班呢。”
“......”
又等了几分钟,
“姐,等急了吧,额,这位是?”
暖暖赶忙介绍俩人认识。
“弟,这是我新认识的姐姐,李慧兰。她是县文工团的,你叫慧兰姐就行。慧兰姐,这是我弟,他叫文人清风。”
李慧兰终于等到了清风,态度好得不得了。
“哎呀妈呀,你们姐弟俩的名字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好听。你好啊,我们中午在国营饭店见过的。”
清风这才看出这人是谁,也笑着和对方打了招呼。
清风挺高兴暖暖能交到朋友的,毕竟自己还要上学,有个朋友姐姐平时也不至于太无聊。
可等到暖暖一脸做错事的表情问他,能不能把耳环卖一对儿给李慧兰时...
“多,多少钱?!”清风一脸震惊,都磕巴了。
李慧兰以为他怪暖暖卖便宜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道:“老弟,姐也知道十块钱确实少了点,要不这样,你出个价,只要东西好看,姐绝对不含糊。”
“......”清风有点不敢置信的看着李慧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