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看起来的天意实际上却是人为。皇宫之内,在朱墙之下抬头望去,看到只是四角的天空,多数人一生也不会见到这座宫殿的全貌。
皇帝遣散宫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内藏库,按常理,纪氏是皇帝临幸过的女人,这件事与她是无关的。然而圣旨下来的时候,她却赫然列在出宫的名单之中。
内藏库众人因这个突入其来的好消息高兴地敬天谢佛,虽然他们对这件事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忽然的柳暗花明让他们不愿再细想其背后可能隐藏着的逻辑。
相对在宫里朝不保夕、担惊受怕,这一线生机足以让他们心花怒放。他们现在充满希望的等着在张敏和吴皇后的帮助下,顺利把孩子带出宫去,至少到这时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顺利。
诏书上,宫女离宫的时间是八月十四,出宫之后各依父母,任由嫁人。
如今距离离宫的日子还有不到十天,大部分在名录上的宫女都在盘算着去投奔什么亲戚朋友。
纪氏父兄皆因大藤峡之乱被斩杀,自己从广西被掳至京城,已经无依无靠了,但这些事情过去已久,加之她心性豁达,眼前没什么事儿比儿子平安活着出宫更大、更重要了,无暇因无可依靠而伤感。
小太监问纪氏:“我们是不是去找一下张公公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纪氏也觉得是要和张敏商量一下的,但是她担心贸然去找张敏不但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也有可能给孩子带来不可预测的隐患,因此摇头道:“现在张公公肯定知道了皇上的旨意,他没来找我们,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咱们等的消息吧。”
但内心深处对张敏和吴娘娘这些日子的杳无音讯深为不安。
入夜之后,内藏库内外一片寂静。小皇子已经睡着,呼吸匀称,偶尔抿着小嘴笑一下,很是惹人怜爱。纪氏借着微弱的灯光为自己的儿子缝制着入秋后的衣物,针脚细致,做工精美。
突然,高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继而是若隐若现的打斗声。
纪氏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连忙把孩子和手中的活计藏到床下,轻声叫醒小太监出门去瞧。
小太监从睡梦中惊醒,吓的腿脚已经不利索了,藏在门后颤声问道:“姐姐,不是汪直派人杀来我们的吧。”
纪氏强作镇定,道:“不要慌,你给姐姐做个伴,咱们瞧瞧去。”
说着,两人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耳朵贴着院墙听外面的动静。
但墙外声音已经几不可闻,过了良久,一切又重归于寂。
小太监悄声问:“姐姐,没声音了,咱们回吧!”说着轻轻扯了扯纪氏的衣角。
纪氏受父兄熏陶,胆量不是一般中原女子能比的,虽然她此时心里同样在打鼓,但是为了儿子她必须一探究竟,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可以发现蛛丝马迹,好做打算。
于是让小太监先回,自己悄悄的在院门打开一条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门外长廊空无一人,只有天上那钩弯月挂在东方,映在廊道的青石板上闪着点点亮光。
她感觉到了有些异样,这样的月亮怎么会闪出光来?
慢慢走进一瞧,只见那光是反射自一洼未干的水渍,其间微微撒发着血腥味。
纪氏心中不安起来,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对这个味道极为敏感,随即反应过来,刚才这里发生了打斗,有人流血了,自己听到的声音八成就是打斗的声音。只不过那些人怕被人发现,均贴身肉搏,短兵相接罢了。
她壮着胆子又向前走了十几米,没见到尸体,也没见到活人,于是又回到那片水渍前,伸出手指在水渍上摸了一下,又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可以断定,这是有人用清水冲刷血迹后留下的。
纪氏重新回到房间,颓然坐在椅子上。
小太监这才从刚刚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问:“姐姐,怎么了?门外的是什么人?”
纪氏满怀心思地摇了摇头,叹声道:“我也不知道。门外有血,只不过被人冲刷过了。“
小太监更怕了,略带哭腔的问:“姐姐,不会真的有人要杀我们吧?”
纪氏见他害怕,强挤出笑容安慰他:“不会的,咱们不都好好的吗?”
小太监,呜呜哭了起来,道:“这到底怎么了?张公公也不来瞧我们,吴皇后也没了消息,姐姐我好害怕。”
纪氏道:“现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该来的总要来,若有不测,姐姐不怕死,只是连累了你,心里实在难过。”
小太监道:“姐姐哪里话,我无亲无故的,你对我好,我就把你当亲姐姐,我也不怕死。”
……
两人正说着话,隐隐约约听到几下叩门声,因为为了防止孩子哭声传了出去,门窗上都覆盖着厚厚的棉被,所以听的并不真切。
两人不约而同的站直了身子,贴在门口凝听外面的动静,这时,又传来几下。
“会不会是张敏公公?”小太监轻生的问。
“拿不准,听这声音不疾不徐,不像恶人,你出去问一下!”纪氏说着,指了指库房大门。
小太监会意纪氏要带孩子躲一下,于是点点头,轻轻打开房门,蹑手蹑脚的向院子走去。
纪氏则抱着孩子躲在库房。小家伙睡的正香,纪氏越是喜欢就越是难过,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忐忑地等待着外面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库房的铃铛响了三下,纪氏知道,这是小太监发出的安全信号,于是走了出去。
还没走到房门口,却发现小太监低头跪在一边,屋里却另外站了五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张敏。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见到纪氏出来,小太监拉了一下纪氏衣襟,低声道:“姐姐,这是怀恩总管…”并示意她跪下行礼。
纪氏望向张敏,见他脸色苍白,极为憔悴,冲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