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湿漉漉的,仿佛刚刚从内到外地洗完车。
乌涛在刷卡机器面前试了三四遍,机器都毫无反应,不由得尴尬起来。
他再刷了一次,窘迫地解释道:“我平时刷的很快的,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
司机低垂着头,手臂架在方向盘上,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没听到一样。
那种姿势很奇怪,乌涛没有接触过专业的医学类知识。
但是在看清楚对方的姿势时,心里就隐约升起了别扭和恐慌的感觉。
虽然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种恐慌来源何处。
而且,停车空隙的时候,把头埋下去,像是在偷偷补交。
这样不是违反规定吗?
奇怪之处太过浓烈了,浓烈到乌涛反而不敢问。
他勉强笑笑,局促地问道:“呃,我再试试。”
说着,又刷了一下卡,机器还是没有反应。
车里也没有任何反应,所有人好像都非常疲惫,或侧靠在车窗上,或低头缩在座位上。
公交上没有开灯,只能靠街道上路灯散过来的昏暗灯光视物。
看过去的时候,乌涛竟然看不到一张正脸。
只能看到各种样式的睡觉姿势。
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一声古怪的感觉。
司机开口道:“刷卡机被水淹坏了,你直接投币吧。”
可能是为了照顾满车睡着的乘客,司机把声音压得很低。
也没有抬头看乌涛,声音像是从骨头缝间摩擦碰撞出来的,很沙哑。
不像是正常的人声。
乌涛得到回应,立刻松了一口气。
他勉强平复心中不安的情绪,伸手在身上翻了一会儿,才找到一张小额的纸币,把它投进投币箱。
司机缓慢地点了点头,摁了一下关车门的按钮。
对乌涛挥了挥手,示意他快点进去。
对方挥手挥的缓慢,所以乌涛看到了那只手并不是正常的肤色。
上面布了一些紫红色的斑点,像是什么皮肤病。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正在关闭的车门,又看了看司机,才顺着车内的通道,往里走去。
走进车内,他控制住自己的眼神,尽量不去观察其他人。
只闷头走到最后面的一处空位坐下,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为了缓解尴尬,几乎是刚坐下,乌涛就掏出手机,想要继续观看刚刚那个稿子。
余光瞥到自己面前的椅背,他愣了一下。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裙子的女性。
对方轻轻靠在车窗上,散开的黑色长发被微风揉顺。
一股独特的香味混合着清新的水汽,顺着风拂过他的鼻尖。
这种香味很熟悉,但是乌涛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香味。
对方靠向车窗的半边肩膀有些湿润,轻吸在肩膀上。
仔细看去,那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
这种湿漉漉并不能为对方带来难堪,反而莫名地像是动画电影女主一样,。
哪怕没有看到正脸,乌涛也能脑补出对方究竟有多美丽。
而且仿佛很合时宜一样,上车前,他看到的那部分稿子就在描写前座那位神秘的长发白裙女生。
公交车驶离站牌的时候,乌涛终于把注意力收回来,顺势瞥了一眼窗外。
发现外面的雾气更加浓郁了,像是刚刚下过雨、或者即将下雨的大雾天一样。
说起下雨,他回忆了一下刚刚有没有下雨。
毕竟前座的这个女生肩膀都湿透了,多半就是刚刚下雨的时候也没关窗,抒发小诗情的时候被雨淋到了。
反正刚刚那么丢脸,搭讪是不可能搭讪的。
果断放弃这一点后,他才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看了一半的稿子上,继续往下看去。
故事主人公的性格显然很正常,所以在没有尴尬场面的情况下,很快决定出手搭讪对方。
原文是这样描写的:
【特殊的发香或者香水的味道一直萦绕在他的鼻腔里。
缓缓渗入他的胸腔和肺部,就像是渗入尸体每一处腐肉的香烛味道。
最终,陆仁甲伸手拍了拍前座女生的肩。
“美女,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啊,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对方猛地颤抖了一下,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顺着肩膀和黑发滚落下来。
陆仁甲下意识低头看过去,发现那些掉落的东西并没有消失。
还在座椅和地面上很明显,每点都纯白如雪,像是在米堆里无辜蠕动着。
——是蛆。
陆仁甲瞬间头皮发麻。】
乌涛也瞬间头皮发麻,感觉到头皮和脚面上仿佛也被这种软虫缓慢蠕动着。
他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往后靠了一下,同时抬脚。
抬脚这个动作是下意识避开地上的虫子,虽然它们并不存在。
一系列动作太多剧烈,让前面的座椅也震了一下。
那个低垂着头的长发白裙女生慢慢地抬起脸……不。
她是慢慢向后仰来。
那张脸庞白的像纸、嘴唇却红得仿佛在滴血。
整个人无神地向后仰着靠去,脖颈和手臂之类的地方都松弛无力。
这不像是活生生的人类,而像是尸体。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乌涛就突然醒悟过来。
刚刚为什么感觉司机和车内人那么古怪?
因为他们的姿势都不像是活人,像是松弛无力的尸体。
但是长发白裙女生的眼珠子还会转动,又确实没有死。
而且……而且市区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尸体呢?!
尸体也不可能开车啊!!!
所以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随着白裙女生向后仰倒,那股莫名的幽香就猛地浓烈起来。
就像玫瑰颓靡盛开之后,散发出来的强烈香气。
有什么白色的东西,从她头发深处和肩膀上滚落。
乌涛几乎是原地跳起来,发出一声急促的吼叫。
然后惊恐地摸了摸头发和身体,把身上的鸡皮疙瘩抖掉,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公交车上。
公交车内还是像刚上车时一样安静,安静地仿佛车上只有乌涛这一个大活人。
只是和刚上车时全车人都姿势各异的睡觉不一样。
现在,所有人都静静地抬起了头,把苍白的脸颊暴露在乌涛的视野里。
他们的眼睛深邃而黝黑,全部不发一言,只是这样静静地盯着乌涛。
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更加雪上加霜了。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乌涛冷汗淋漓,他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歉。
“那个,不好意思哈,我刚刚……”
车窗外,一个站牌远远地支棱在路边。
瞥到那个站牌的时候,乌涛立刻放弃口头解释,转而对着司机喊道:“师傅,前面下车!”
他几乎坐在最后面,看不太清司机现在的姿势,
只能听到前面有人用低哑的、仿佛是骨头摩擦碰撞出来的声音响起。
“……下车?”
乌涛一边点头,一边走到后门处,回复道:“是的,把我放在站牌那就算了。”
他不安地把视线移到车外,不看车内的其他人。
因为在他移动的时候,其他人也整齐地转头,继续一起直勾勾地凝视他。
那是一种逐渐放肆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肥嘟嘟、还在流油的肥肉。
市区是肯定不会有尸体的!
而且尸体又不会动,这些人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身体无力了一些而已。
而已。
说不定是什么行为艺术呢……
对,肯定是行为艺术!
乌涛不安地安抚自己,紧绷地等待车门开启。
特别是想起来司机和这些乘客一样奇怪的时候,更加恐慌。
这种深夜,随便找个僻静的地方,然后他们一拥而上,自己就要嗝屁了。
找个僻静的地方都是比较尊重他,。
在不行直接把车拉回车站,那黑灯瞎火的,哪怕出个什么人命,谁能发现?
干完,趁着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直接洗车,这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吗。
乌涛开始去瞄破窗锤和窗外的场景,决定要是公交车不停下来,就努力自救一把。
不过出乎意料,又让他格外欣喜的是,公交车居然真的在站牌前停下了。
其他直勾勾盯着他的人也没有扑上来撕咬他。
而是继续沉默地盯着他,那些惨白的脸就像是一张张纯白的面具。
没有多看几眼,乌涛就急促地顺着门缝挤出去,逃出那片令人感到窒息的封闭空间。
他一脚踩进路边的积水里,沾泥带水地狼狈走上人行道。
公交车毫不犹豫地发动,车轮飞速碾过水洼,往乌涛背上溅起一片泥水。
他:“……”
他摸了摸自己湿透了的后背,想张口就骂,又硬生生地咽回去。
越想刚刚看到的稿子和那个明显不正常的公交车,越感到后怕。
坐公交车是不能坐的了,只能等出租车。
乌涛站在站牌下等了一会儿,犹豫再三。
他还是迟疑着掏出手机,把刚刚那篇看到一半的稿子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