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了这个秘境之后,被卷进那条“问”字路开始,岑妙妙觉得自己就像个被降了智的傻子,一时钻进别人的躯壳里,一时又回到自己,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再来几次的话,想必她就要混淆不清了。
虽然来此地之前,太岁与岑妙妙说过或许会有意外的机缘,可这重重幻境经历下来,哪怕与那些看起来有些灵智的幻象交流,岑妙妙也自认没捞到任何好处。
甚至连考官都没见到。
她不由有些心急:万一别的弟子都通过择选出去了,就剩她一个人还在幻境里吃屁么?
饶是曾经修到过元婴,可岑妙妙从没进过秘境,并不知道在里面会经历些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幻境最是淬炼心智,换个有资历经验的修士在此,必然会能得此机缘而狂喜。
可修士的悲欢并不相通,岑妙妙只觉得这些幻境吵闹。
换言之,除非能用灵石计量,否则她不大识货。
岑妙妙认真想了想:难道是她跟前面那些幻象的交流有误,这才一直陷在里面出不去?
虽然在秘境之中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岑妙妙终于自作主张地“反省”了一番,觉得自己多多少少也应该有所表示了。
眼前的天地再度改换一新。
霜雪漫天,无情的寒意扑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是眼前皑皑白雪之上铺天盖地一片狰狞血色,和鼻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浓郁血腥气。
远处的城门后,还掩着熊熊大火,其上黑烟漫天,映得天际一片惨然景象。
四周散乱着一些早已冻住的尸体与残肢断臂,岑妙妙刚想转过脑袋看过去,一阵锐痛传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柄刀架住了脖子。
这把刀十分普通,却显然取过不少人命——刀身血槽里已盛满新、旧二色残红,甚至有些骨头、皮肉茬子挂在上面,无一不昭示着它的主人残暴无情。
岑妙妙眼中还留着些许好奇,刀尖自她脖子上蓦然移开,向下挪了挪,如阴冷的毒蛇吐着信子,挑动着她身前的衣襟。
持刀的人桀桀发笑,面容在他呵出的白雾中模糊不清。
“这城里的人都死干净了,就剩你一个。小娘子,咱们玩个游戏,你现在站起来,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你往前逃命。一炷香之后我再追,若是没追上,你便活。追上了……我这人好心,亲自送你上路。”
岑妙妙低头看了看自己,见身上穿的不是剑宗的宗服,衣饰纹路似乎有些古老,像许多年前凡城里时兴的模样。
这具身体羸弱纤瘦,浑身上下不过三两皮包骨,并非自己原来白白胖胖又软嫩的小肥肉们。
呼吸尚且需要用力,还跑?眼看着天寒地冻的,跑不出二里地便能死在路上。
持刀的男人浑身浴血,浊臭不堪,牙缝中一片黄黑,正看着她不怀好意地笑。
“怎么?吓呆了?”
岑妙妙抿着嘴,想了想该如何说话,才算有所表示。
那刀尖上挑,割开她领口盘扣,随即伸到岑妙妙脸侧,拍了拍她的脸。
即使呼吸被冻住,也能闻到上面缠绕的血腥。
片刻后,岑妙妙微微动了动。
她嘴唇抖索着,张了张嘴,喉咙里似乎许久没发出过声音,想说句话都扯得生疼。
她麻木的手颤颤巍巍抬起来,照着自己左胸的衣襟比了下位置。
这才朝那满面刀疤的男子开口道:“跑,我就,不跑了。劳驾,照这里,捅,只痛一下,死得,比较快。”
她又觑了一眼那人手中砍出缺口来的刀,费了些力气,指尖从自己脖颈滑过,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嫌弃。
“你的刀,已经卷了,刃,虽然硬,却很脆,况且,刀身受了暗伤。用来砍,我脖子,的话——说不定,刀会,先断。”
岑妙妙不利索地絮叨,自觉十分诚恳,她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刀客。
他会照她说的捅吗?
是不是只要她让心魔如愿一次,便能从中脱离去找自己的考官了?
可听完她的话,刀客却迟迟没有动作,唯有凶狠的表情凝滞在脸上,刀身上慢慢滑下一滴还没彻底冷却的浓稠血滴,摇摇欲坠。
岑妙妙:“?”
血滴落下之际,不过顷刻间,她面前的大雪与刀客通通消散。
在面前的天地土崩瓦解前,岑妙妙操控着这具身体伸出手来,在漫天的纷纷白色中,颤巍巍接住了一片雪花。
“遇到陌生人定要以诚相待,以德服人,古人诚不欺我。”
虽然似乎又失败了。
无人知晓的是,另一边在暗中观察的长泽已经快要气秃了头。
若是有人从此经过,便能见到一头巨大的美丽灵兽悬浮在半空之中,一面用脑袋哐哐砸墙,一面身上疯狂掉毛。乳白的绒毛自它身上不停落下,如幻境中的雪花一般洋洋洒洒。
长泽一生气就会掉毛。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生气了,他也不想,可是他控制不住。
这是他为岑妙妙织的第好几十个幻境,甚至把从别人那里窃来的思想也一并添了进去作为点缀,希望能以此恐吓住她。
可长泽既感受不到她身上释放出来的一丝善意,也感受不到恶念,甚至连那一星半点的微末恐惧都难以捕捉。
他本就是窥心的灵兽,这秘境中但凡有人起心动念,他便能第一时间捕捉到情绪吞食。
换言之,一旦踏入秘境中了长泽的幻术,再三伪装也无用,任来者朴实忠诚还是虚心狂妄,统统都会暴露在外。
其他的弟子是血肉之躯,身上随时释放出饱满而复杂的情绪,被长泽遍布在秘境中的神识捕捉汲取。
独独岑妙妙一个,与幻境中随处可见的一片云、一朵花毫无区别。
这小姑娘看似胖胖无奇,且浑身破绽,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完全舍不得流露出一丝真情实意。
他费尽了功夫,甚至几次三番抽去她的记忆,却楞是从她身上抽不出一丝七情六欲来。
长泽冥思苦想,直到水镜里岑妙妙面前的天地再次破碎,他才终于回忆起来,在岑妙妙一开始心底深处幻化而成的幻境里,他曾本着心魔的职业操守,沿着她识海一角痕迹,翻找出来的那些东西。
莫非她……等等。
长泽心里涌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