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忐忑不安,视线之中的两只小脚晃了晃,顿时心头警铃大作,她屏声静气缩回到门外只敢伸出一个脑袋眯着眼睛去看。
这一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女鬼,因那随风飘扬的裙摆是她从来未见过的好布料,滑腻冰凉,清光中飘逸美貌,足尖仅剩的一只绣鞋尖坠了一颗奶白色的珠子,她曾看过渔人开蚌,最圆润的珍珠也没这珠子好看。
这个女鬼,贵的很!妇人得出结论。
乱七八糟想着,她的目光却片刻不敢离大槐树,唯恐这女鬼再有什么动作。或许是怕什么来什么,须臾,女鬼再一次动了动。
两只胳膊慢吞吞自枝叶间伸出来,衣袖滑落,露出的那一小截手臂比冬天的雪还白!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而这动作,分明是传说中索命的标准姿势!
索命……
可她从来没干过坏事啊,妇人欲哭无泪,攥着粗布袖子腿脚发软一步也迈不开,只得双目紧闭,口中瑟瑟喃念阿弥陀佛。
“砰!”重物落地。
“咯吱”枝桠断裂。
同时,一声女子的惊呼。
没等到攻击的妇人睁开眼,见那女鬼已从树上下来,歪在树干上,年轻的很,约莫十四五岁,发上胡乱插着几片叶子有些滑稽,手上还抓着一只两指粗的槐树枝。
栖音扔掉槐树枝,捂着嘴打了哈欠,单脚蹦跳几步,环顾四周。伸懒腰摔到树下而且还丢了一只鞋,她一定是朱雀氏史上最接地气的一位公主。这不知道什么树的树,睡起来可真难受,一点都没有梧桐善解她意,还把她的鞋给弄掉了,真讨厌!
小公主矫情的毛病不合时宜的发作,不过实际上心情并不差。她就是这点好,无论前一日心情多丧只要让她饱饱睡上一觉便可满血复活。
“姑娘……”妇人踯躅上前,一只绣鞋被捧在掌心放到她眼前,可不就是小公主右脚上缺的那一只。
“姑娘,你有影子啊。”妇人圆脸慈目,一个劲儿往她脚下瞧,心有余悸道。
栖音道声谢接过鞋穿上,一闻这话也大致知道自己把人给吓着了,抬起头露出白牙笑的甜美:“是啊,大娘,我不是鬼,昨夜路过胆子小爬上树歇了歇。”
这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在树上,可胆子小的人哪里会独自赶夜路?
这话经不起推敲,妇人却并不是一个戒心深重之人,点头信了,又想到自己将将错把人小姑娘当鬼魅颇有些不好意思,出言邀她进屋休息。
栖音毫不客气,大大方方进了屋,树上将就一晚,腰肢酸的很,她确实需要找个地儿洗漱一番缓缓。
“大娘,靠影子认鬼是不对的。”栖音休息够了,见妇人抱出簸箕坐在门框择菜,好奇宝宝般围过去:“就算是鬼,也不是都没影子的,像鬼差鬼君鬼神他们都是有影之鬼,只有那些不懂修炼之途的亡灵无影且畏光。”
这话说的就像自己见过鬼一般。妇人看她伶俐可爱心生欢喜,也爱和她闲话:“我是听大胡子讲的哩,他就爱扯些妖妖鬼鬼,平时我也不大信这些。”
栖音哦一声。
书上讲凡人对于仙妖鬼怪神,总是好奇畏惧加讳莫如深,今日来看此话不假,眼前这妇人初见她明明是极怕的,如今却道自己不信。
只怕是不愿多言。
妇人也确实是不愿多议鬼神之事,怕祸从口出。但到底被她话中的笃定意味勾起一丝好奇:“小姑娘,你年轻这般轻如何晓得这些?也是听别人说起?”
栖音摇头。
“书上看来。”她说道。
小公主幼时孤僻不爱亲近人,除却每年跟随凰帝去往阿娘的平顶山小住几乎算是完完全全养在深闺。
深闺总无聊,幸好凰帝藏书丰富,她能聊以解乏,后来长大一些,又把阿娘在平顶山的一大屋子藏书也搬了回去。
是以,她也算是博览群书,当然,这里面话本子居多,都是麻姑发觉她颇是喜爱,精挑细选从凡间选出。
“读书真好,什么都知道。”妇人笑了笑,并不意外她一个小小女子也读书识字,这世道对女人宽容许多,家境好的人家宠女亦是十分正常。
“我家小豆子也上学。”
提起幼子,妇人眉眼愈发柔和,手下动作亦轻缓不少。她在剥笋,手法很娴熟,左手握着新鲜竹笋,右手拇指并指食捏住硬皮,外翻露出笋肉白嫩,用力一掰皮落肉出,轻“咚”一声落入木盆水浸保鲜。
这动作看起来委实简单,栖音起了兴致跃跃欲试,妇人笑了笑,自簸箕里给她一个笋,怕她不好剥刻意挑了一个小的。
看似简单实则难。
片刻之后,望着手里的两节笋段小公主傻眼了,并意识到这根本不简单!妇人亦是傻眼,剥笋是个巧活儿,做的多了寻到窍门自然做起来快准狠,她估摸着这姑娘娇娇小小怕是没啥力气,特意给了个小的,可眼下这是什么鬼???
大力小姑娘?
怕小姑娘尴尬,她急忙出言解围,“没事没事,这笋就是这样柔脆,一不留意就容易断掉。”
“真的?”
“当然。”妇人斩钉截铁道,“我以前也弄不好,坏了好多笋,这是个巧活,多做做就好。我看你穿着打扮娇气,定不是寻常女子,不会做这些再正常不过。”
笋,她确实弄坏过不少,不过可不是力重搞坏的。
妇人再次推过来一个笋给她,栖音摇摇头拒了,她只想试一试,做不好也不强求。何况,这是人家的午饭,要都被她弄坏就不大好。
小公主就算不是个善解人意的主,但绝不会主动给自己不讨厌的人添麻烦。
妇人一边和她闲聊一边收拾屋里,时间眨眼而过,日已高升。惦记着大黄牛今日反常,妇人打算去山上看看,邀栖音同行。
“今日这牛怪的很。”妇人带路在前道,“平日跟猪一样恨不得把泥也拱嘴里嚼,今日我牵出去竟一草未食,也不知道到底闹那一样脾气。”
“胆子小被吓到了。”栖音道。
“吓到?”妇人回头,不懂她话里何意,迟疑一瞬道,“难不成被我吓到?”大笑摇头,伸手在半空比划,“不会的,我把它俩从小牛犊子养成现在这么大,它们不会怕。”这世间那里会有家畜怕主人的道理。
栖音笑而不语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