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话,只是抿了一下干涩起皮的嘴唇。
他还能忍。
只是很少有人会关心他,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犹豫了一下,他低下头还是唔了一声:“……不。”
“你在参悟剑意?”她又问。
鬼婴不太想理她了,他觉得她太聒噪,耽误他冥想悟道。
顾君师看懂了他沉默下的抵触微表情,她微微一笑,即刻噤声还他一片清净。
鬼婴听到轻渺脚步声逐渐离去,暗松一口气,他并不想对她恶语相向,只想她保持安静与距离,互不干扰。
世人畏惧厌恶他,而他也离世避人而活。
他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与帮助,曾经唯一一次软弱的放松警惕,换来的却是他失去了一双手臂。
顾君师依旧枯燥着重复着她搬运工作,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攒钱。
一千贡献点,扣除给红姑的中介费一成,可净赚九百,加上昨日比试台清扫累积的二百多贡献点,一千多贡献值并不多,但她熟悉金融投资的套路,以往做的也都是以少博大的买卖。
她打算用这一千多贡献值当作投资的第一笔资金,来赚取修真界的通用货币——灵石,她考虑自身目前太过穷酸,据她所知,若真心想宠爱一人,自然都脱不开给对方“买买买”“送送送”的财大气壮。
不是有句简单粗爆验证爱情的话——为你花钱不一定爱你,但不舍得为你花钱的人,一定不爱你。
这话霸总是认同的,她并非吝啬,但让她将她毕生打造的帝业王国分享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共同拥有,她是拒绝的,同理,如果她愿意为一个人花费大量时间赚取来的金钱,这样她应该会潜移默化地喜欢上他。
这是什么道理?她想这应该就是心理学上所讲的“沉没成本”,付出越多便越不舍得放手。
从没吃过感情上亏的顾君师,直接在她自己理解的谬误理论上越走越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偏西山,淡淡的余晖如碎金般洒落在潭水之上,山涧落瀑溅起水雾潮湿,日夜温度骤变明显,鬼婴已经定坐在洗剑池前一天了,不吃不喝。
他黄瘦的脸开始冒起虚汗,唇色煞白,显然体力透支得厉害。
顾君师也已经完成她的杂役任务,但她一直在等一个结果。
但结果却令她有些失望。
看他的状态,倘若在日光弥尽、黑夜吞噬天地前还没有悟透出属于他自己的道,便会精气耗死在这里了吧。
想着,她随手将一个早已冷透的干馍扔在了他的腿上。
“不想死,就吃了吧。”
鬼婴腿上的肌肉触碰到一个冰冷之物,下意识收紧僵硬,他迟疑地曲起双腿夹紧。
他此时又冷又饿……
他不想死……
他还没有出人头地,没有完成他的复仇……
他怎么能死!
带着一股戾恨之气,他不再固执,凑到嘴边大力咬了一口,一口粉渣并无其它调味,是干馍,他在外门曾吃了一年的味道。
顾君师见他啃了干馍后,眼底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这是独属于一个奸商特有的待价而沽。
他若一直拒绝她还好,倘若但凡妥协伸一次手……她就不会放弃从他身上索取报酬,毕竟她一向不是什么善心之人。
天彻底黑了下来,但洗剑池四周围却并不黢黑,水潭内白日光照不现,但入夜后却散发着鱗鱗莹绿色泽,远处看来就像一块天然边角润畅的碧玺玉石。
腹中多了一个干馍支撑的鬼婴,终于还是凭着顽强的意志坚持了下来,乱石幽幕、夜色凉如水,他身上平缓枯竭的气息瞬间有了一种肉眼可见的变化,如同一块原铁扔进了熔炉之中,经过猛淬炼开炉的那一瞬——
锋芒毕露!
顾君师定睛一观察,他终于悟出一丝属于他的剑道了。
道从心,剑悟道,他的剑道便也是他今后将要修炼的道心。
虽说一开始谁的道心都不是那么的坚不可破。
就像艰苦跋涉了三千里完成了任务一样,鬼婴终于能够松一口气了,可惜他忘了自己目前的状态堪比一大病之人。
他刚勉强站起来,便一头不醒人事地坠入了洗剑池之中,顾君师本不想理会,他只是一时虚脱昏厥,受了冰水的刺激便能够醒来,再者浅水潭没不过腰身,也淹不死人。
但她忽然记起红姑的叮嘱,便瞬身一移,在人将将要接触到水面前一秒将他勾住后领捞了回来。
但变故亦在这一瞬间发生,失去意识的鬼婴身上突然爆发出一阵妖异夺目的红光,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抽空而极速冷凝下来,顾君师全身一阵悚然,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危险意识在警示她放手。
那片红光化成诡谲的“丝线”延伸至上空,再扭曲缠织成一双硕大的血红色眼睛,它是如此怪异而渗人,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兽类,它呆滞机械地俯瞰着下方,天空被厚重的乌云遮闭,在没有星月的光线之下,它是那样的阴暗而邪祟。
顾君师先是怔愕一瞬,紧接着幽眸强势凛冽。
这一双血红色眼睛……与她重生之前在天门之内所见的红色眼瞳,有着一股同源妖邪的气息,不同的只是,它看起来要弱小得多。
它框内的红色珠子骨噜噜快速转动,然后猛地定准在顾君师身上。
就在顾君师认为它会发动攻势、或者对她做些什么的时候,鬼婴却要苏醒了,它好像受到了某种桎梏,无声发出一阵挣扎不甘的尖锐波动,一下又重新化成了一道红光钻入了鬼婴的身体内。
鬼婴悠悠转醒后,想起了他晕倒之前发生的事,又察觉到背后有人拉住他的力道,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顿时既别扭又无措——她……帮了他两次了。
他这个性子孤僻又偏执,不怕别人厌恶唾弃,却特别怕别人对他“好”,一来他太笨分不清别人的虚情假意,二来因为他是个眼盲残废,他怕自己会还不起。
“谢、谢。”
他那双灰翳的眼睛看不见,自不知他真诚道谢的那个人,正用一种冷酷审视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