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似乎下的更大了。
雨点汇聚在吉野身后的透明玻璃上,向下划出一条又一条曲曲折折的浅色小川。
被窗外一阵呼啸的风声拉回思绪,夏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于是迟疑地问道:
“您…说什么?”
“虽然我也不愿意让你从剧组离开,但是很遗憾,你以后不能再担任哥斯拉的主监督了。”
吉野遗憾地摇摇头,将左手抚摸着的哥斯拉模型放回了办公桌原处。
“为什么?我拍的哥斯拉有问题吗?收视率惨淡吗?没有给公司带来利益吗?还是说我不够努力?”
听到吉野说出这句话,夏树着急地站起身,一口气抛出了好几个问题。
他双手重重地拍在吉野的办公桌上,紧紧压在桌面上的十指露出白白的印记…
“你做的很好,你也没有犯错,但是…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我兢兢业业地拍戏,什么时候得罪人了?”夏树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不是你的问题…而是哥斯拉这部剧本身的问题,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这部剧拍的太好太真实了。
开头才三集,就把高层骂了个狗血淋头。
高层面对突发危险时的低效率和无能被你拍的太真实了,还揭开了这么多年来国家被美军扼住军事实力的伤疤…上面的那些人不高兴了,觉得你在打他们的脸。所以,要求把你撤走。”
看着愤怒的夏树,吉野只能惋惜地说道。
“哈?拍的太真实太受欢迎了,这是我的错吗?”
夏树气极反笑,没想到自己被开除是因为这个理由。
“有时候,清醒并不是一种罪过。但是,如果你强行将残酷的真相摆在所有人的面前,那么你将受到所有人的厌恶。”
吉野目光灼灼地看着夏树,说道:“而无罪者也会被强行打上有罪的标签。”
“因为看了哥斯拉,现在的观众掀起了一波对上层的议论和讨伐。你这样,让上层焦头烂额,所以他们只能对我和公司施压。”
“日本不是号称自由民主的国家吗?连揭开事物的真相都要被惩罚?”
夏树愤怒地抗议。
“日本的自由民主是建立在一定的权力之上的…而身为一个少年的你,恰好没有。”
“我不同意!哥斯拉是我呕心沥血才拍出来的,现在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让我退出剧组,我怎么可能接受?”
夏树不知道为哥斯拉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现在就要因为上层不开心就把他开除?他怎么可能轻易地答应。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吉野,做着自己最后的抗议。
“很遗憾,你和我进行抗议是没用的。你也没有拒绝的权力…而我也没有。
和真正有权力的人相比,其实我们什么都没有。”
吉野一语道破了世界的本质,好像生活本来就是这么残酷…
“嗯…是啊,其实我什么都没有,从来都是这样…”
夏树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身体瘫软在座椅上,一阵头晕目眩,感觉天花板在旋转。
“嗯,接下来哥斯拉的主要摄制工作将会由千代子负责,剩下的剧本我也不会强行要求你交出来的,我会找他人全权撰写,而你的工资我会照常发给你,你…”
吉野张着嘴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夏树的耳边只有一阵阵耳鸣声。
………
窗外的高楼随着电车的前行掠过了一栋又一栋,汇聚在电车玻璃上的水滴流成了一条又一条小河。
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片,似乎没有任何光线能够透过墨黑的云层洒落城市…
夏树双目无神地站在人头攒动的车厢里,手握吊杆,默默地感受着西装革履的大叔们撞来的肥胖身躯…
其实除了大叔们之外,还有不同年龄段的女性有意无意地往夏树的身上蹭…但是他都毫无知觉。
就算现在夏树有知觉,他也不会说什么…
如果,自己的身体能够让这些女性感到快乐的话,也算是自己活的还有点意义吧…
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下了电车,走出车站,步行了约莫几十分钟后回到了家。
而所谓的家,只是一栋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而已…
“我…”夏树照例掏出钥匙打开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回不回来都一样吧…”
直接走进玄关,夏树连鞋都懒得脱,就这样踩着沾满泥泞的肮脏鞋子走了进去。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他并没有直接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是拖着疲倦的身子,无力地打开了父母的房门。
窗帘,是半拉上的。
室外虽然因为下雨很阴暗,但是也有着微光透进来…
房间收拾的很干净,纯白色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看上去没有明显的褶皱。
屋内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芳香,和佐藤遥身上的味道别无二致,闻上去很清爽。
只有留在这个房间里,才能隐约感受到父母的气息…
好像世界上还有人陪着自己,原本落寞的心会变得没有那么孤单。
“好像…有点累了。”
夏树重重地坐在床上,落寞的心一下子宁静了下来……好像失踪很久的父母真的在身边,温柔地抚慰着自己。
很奇怪,夏树每次进入这个房间都有这样的感觉。
但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容易触景生情,所以这些年避免进入这里。
目光呆滞地看向床头柜上的家族合影。
小小只的夏树手里抱着等身的毛绒玩偶,被一个同样长着慵懒丹凤眼的英俊男子抱在怀里…
小夏树圆乎乎的脸上满是胶原蛋白,此时挂着很纯真的笑容,白皙的肌肤像牛奶一般纯净诱人。
而在英俊男子的身侧,站着一个娴静端庄的漂亮女人,她的脸上……本应该挂着温柔的笑容…
“为什么?妈妈的样子变得模糊了?”
夏树愣了一下,起身抓起了那相片,细细地查看着。
领口宽松的黑色恤裹住了女人娇小的身躯,但是她暴露在空气中的纯白肌肤不知道能让多少女人羡慕…
夏树拥有父亲慵懒的气质和勾人的凤目,也继承了母亲白皙的肤质和柔和的耳鼻口眉…
但是在相片上,夏树母亲的俏脸居然变得模糊,原本精致五官也只能稍微看出一个轮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夏树慌乱地用纸巾擦拭着相片上的薄玻璃,以为是上面落了什么脏东西。
但可惜他擦拭了很久,都只是徒劳的。照片上夏树母亲的脸是确确实实模糊了…
室外的风儿很喧嚣,不识趣地拍打着紧锁的窗子,发出阵阵刺耳的噪声。
半跪在地的少年,像是受伤的孩子,既没有吵闹也没有哭诉,只是一边不停地擦拭着相片,一边囔囔着“为什么”。
他的这副模样,不管是谁看见了,都会心疼…
记忆中温柔的父母,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了踪迹一直默默陪伴着自己的少女,不久前也离开了自己热衷的事业,在刚刚也失去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夏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虽然自己什么都留不住,但是这仅剩的一点回忆,夏树不想让它变得模糊。
可惜,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能为力。
夏树越努力地擦拭,照片上母亲模糊的脸就越显得触目惊心…
咔擦。
清脆刺耳的破裂声伴随着四溅的玻璃屑…
“我,只是个没用的人,对什么都无能为力,什么也留不住。”
空气,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注定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但是我想给小夏树创造一个未来。菅田新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