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越下越大。
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飘落在士兵的甲胄上,像是织上了一层白丝绒。
吴县城东的兵营此时已是灯火通明。
许贡伫立在营门口,看着站在他面前的数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心里面生起一股强大的自信。
再真实的梦终究是梦,看看现在,看看我手中的筹码。
整个吴郡还有谁能和我手里这数千人马斗一斗?
盛宪,哪怕你得了民心,可这场权力的赌局,终究是我赢了。
“本都尉接到消息,孝廉高岱觊觎太守之位,杀师夺印,妄图取而代之。吾上承皇室赐官之恩,下有保卫百姓之责,誓当诛杀此僚,还吴郡一个朗朗乾坤!
众将士听令,以最快的速度掌管城中各处险要之地,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给各将领布置好任务后,许贡面前只剩下了将近三百人的卫队。
这些人要么是许家的家仆,对主家绝对的忠诚;要么是许贡的门客,就如郑氏三兄弟那样的打手。
这些人是许贡最为依仗的力量,因为他们只是在名义上属于吴郡,实际上都是许贡的私人武装。
今天,这些人将要帮助许贡登上吴郡权力的巅峰。
他们将要在整个布局中做最重要的一件事。
送高岱上路。
这件事许贡并不担心,他知道有人会把它办得漂漂亮亮。
这个人就是林辰。
林辰的价值本来在应该随着盛宪的人头一起消失,但他如此惊人的表现实在是引起了许贡的兴趣。
短短数个时辰,就拿下了一郡太守的人头。
这般战绩,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自从人头到手,在许贡的心里,林辰的地位就从一次性的利用工具上升到了可持续性使用的利用工具。
许贡这样的想法,林辰又怎会不知道。
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工具人。
但面对许贡的志得意满,林辰却显得异常平静。
因为他知道,过了今天,到底谁是棋子,谁是棋手,自会见个分晓。
……
“大哥,什么时候能干仗啊?”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多少次了。
每当听到严舆的问话,严白虎只能是回答,快了快了。
这一次,整个白虎寨的山贼几乎倾巢出动,前面的路程还算容易,可等快到了吴县城的时候,天上却突然下起了大雪。
这场大雪可让这群赶路的山贼遭了难了。
冻死的,跑路的,比比皆是。
快七八千人的队伍,等到和严白虎汇合的时候就剩下了不到四千人。
严舆现在心里是憋了一肚子火。
在白虎寨,不说是锦衣玉食,至少也是吃得饱穿得暖。
好好的日子不过,上这儿来干什么攻城的鸟事。
要是来了有仗打,那倒还说得过去。
可咱历经千辛万苦,现在倒好,所有人都在这冰天雪地里像个木头棍子似的杵着。
这谁能受得了啊?
都怪那个狗屁林辰,本来看他挺顺眼的,没想到竟然是个猪脑子。
大哥肯定是受他的蛊惑,放着好好的山寨不待,非要来这儿找罪受。
等我见了他,必须打得他连妈都不认识。
在心里发了一通牢骚之后,严舆把身体尽量蜷缩起来,在这个鬼天气里,这种姿势能好受一点。
当然,他也想过和大哥抱在一起,用双方的体温互相取暖。
但在大哥锐利的眼神下,还是作罢了。
就在严舆折腾好了姿势,稍微感到一丝暖意的时候,一阵凌乱的马蹄声从不远的地方,打破了这冰天雪地里的平静。
高岱掸了掸身上的雪,轻声道:“来了。”
……
林辰选了这一条计划中的道路,许贡没有任何的反对。
在许贡心里,这出好戏已经要落下帷幕。
只缺一个完美的结局。
盛宪的死已经让他无所顾忌,他只想亲眼见证高岱的绝望。
马蹄踏在雪上,发出细细的声响。
三百人的队伍行走在密林中的小路上,前往着高岱的藏身之地。
走着走着,许贡又想起了寅时做的噩梦,梦境里,似乎也是这样的大雪。
“嗖。”
一支弓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直奔许贡的额头。
身旁的卫士手疾眼快,一抽许贡座下马的屁股,那马儿便疯了似的向前奔去,躲过了这致命一箭。
两边的树林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传出了阵阵喊杀之声,一个个粗布麻衣的山贼呈左右夹击之势,疯狂地向卫队冲去。
再不冲锋,没被人砍死,也要被冻死了。
就当活动活动身子骨了。
卫队面对来势汹汹的山贼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死伤过半,只剩下负隅顽抗的份。
另一边,狂奔的马儿上,许贡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真的。
因为一支箭直挺挺地射入了他的右腿。
剧痛让他在那一瞬间无意识地松开了缰绳,跌落在了道旁的雪堆里。
一个合格的武人,是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松开缰绳的。
但许贡自从当上都尉,早就把武艺抛到一边去了。
这样拉跨的表现也就不足为奇。
见许贡跌落下马,高岱也收起弓箭,翻身下马。
两人之间的距离缓缓接近。
直到,高岱用剑抵住了许贡的咽喉。
许贡此时已然不复洋洋得意的神采,但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盛宪已死,你杀了我,他也无法复生。现在,整个吴郡,只有我能维持得了安宁。”
剑尖离咽喉近了几分。
“别!别杀我!高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啊,我什么都没做,都是林辰,都是他,是他杀了你的老师啊!”
剑尖离咽喉又近了几分。
“你……你不能杀我!你母亲在我手里!你杀了我,她也活不了!”
剑尖停住了。
一阵轻微的颤抖后,长剑离开了许贡的咽喉。
许贡长舒一口气,狞笑道:“嘿嘿,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孝——”
鲜血喷洒在洁白的雪堆上,红得分外鲜艳。
许贡的咽喉,出现了一个又细又短的切口,上面插着一柄锋利的短剑。
寒气逼人,勇决无双。
正是鱼肠。
这柄许家祖传的名剑,最后竟然敲响了许贡的丧钟。
命运的安排何其捉弄。
……
雪,
停了。
凄厉的寒风中,一人一马,踏上了回程的道路。
只留下许贡的尸体在这片山林间慢慢地腐烂,成为滋润吴郡土地的养料。
从这一点讲,他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心愿。
他身体的每一个部分,无论是有机物,还是无机物,都会被微生物或其他的生物吸收利用,成为自然中生生不息的一环。
无论生前是善是恶,在死后,他所产生的养分都会供给着这片让他梦寐以求的土地。
直到世界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