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为良看着薛文誉,见他笑的这么阴险,心中惴惴不安,难不成他有什么阴谋?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薛文誉道:“罗大人,不知你可听过一桩公案?”
“哪一桩?”
“前户部右侍郎周文利贪墨案!”
周文利!
这个久违名字,顿时勾起了殿中大臣们的回忆。
那是自李徽登极以来,君臣交锋中,文臣们最被动的一次!
周文利,曾为户部右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命官,是仅次于户部尚书的存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高官,在去年河东道发生旱灾时,用以次充好、虚做账目等手段,贪墨了朝廷拨付给灾区的粮食物资,共计白银四万两!
本来,此事做的非常漂亮,差点就瞒天过海了。
但天算不如人算,在最后关头,却被当地的邪教给捅破了!
这个邪教,名为拜火教,是个兴起于雍朝的古老教派。
在当时,拜火教因其教义简单,在百姓中有很深的群众基础。
后来,因拜火教教主仇视朝廷统治,发起了数次农民起义,最终遭到朝廷的血腥镇压,随后,拜火教残存实力开始转入地下发展。
在当地的陆县,也有个拜火教的地下分坛,分坛坛主是个叫刘孟鹤的男子。
为了煽动灾民造反,刘孟鹤潜入存粮的救灾粮仓中,想放火烧了粮仓激起民愤。
然而,在行动过程中,他竟发现有人朝灾粮中掺杂砂石。
这个发现,让刘孟鹤欣喜若狂,马上派心腹到灾民中去大肆宣扬。
受灾百姓每日靠稀粥度日,还要忍受碗里的泥沙,早就民怨沸腾了。
得知此事后,灾民们立刻就炸了锅。
刘孟鹤觉得时机已到,立马登高一呼,陆县灾民从者如云,一窝蜂的跟着造反了。
好在,当地多数灾民已被安置到其他州县,所以刘孟鹤只聚集了数千人。
随后,刘梦鹤趁陆县守卫力量空虚,直捣黄龙,将陆县县城攻占,准备继续攻掠其他州县。
得知得陆县被反贼攻破的消息,朝廷上下震惊不已,连忙派兵前去镇压。
这次领兵的将领叫王方舟,是清城公主的驸马,也就是薛文誉的连襟。
王方舟身世不凡,乃是大乾战神王越的嫡子,从小跟着其父学习兵法韬略,是难得的将帅之材。
临危受命,王方舟立马动身,仅带了数千人马,就星夜前往陆县平叛。
最终,他不负众望,仅用了不到十日时间,就彻底打散了叛军。
叛军首领刘孟鹤也被他生擒,将其押送京城后斩首弃市。
而叛军造反的缘由,也通过王方舟之口,传到了李徽耳朵里。
李徽听说此事后,当场就怒发冲冠,着令有司立刻前去调查。
但此事牵扯巨大,三法司互相推诿,都不愿意接这差事。
后来,李徽忍无可忍,气得连下三道圣旨。
大理寺、御史台、刑部避无可避,最终才三司会审,将周文利和一些涉事官员给挖了出来。
当然,三司官员有意控制了牵连范围,除了周文利和几个首恶被判了斩监侯,其他官员按情节较轻的,都从轻发落了。
对这个结果,李徽当然不满意了,内阁辅臣为了安抚他,就在户部右侍郎人选上做了让步。
于是,合乎李徽心意的鸿胪寺卿邝伍,就在他的支持下,做了户部右侍郎。
而周文利贪墨案中,李徽还有的不满之处,就是身为户部尚书的姚颂,竟在这场风波中置身事外,没有受到任何责罚!
“想必诸公都清楚吧,周文利乃是户部侍郎,既然他都因贪墨被判了斩监侯,那他的上官,是否有识人不明、失察之罪呢?”薛文誉目光如电,望向罗为良。
罗为良被惊呆了,殿中大臣们也是浑身一震,张大了嘴巴。
原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
罗为良神色变幻了无数次,终于缓过神来,强自道:“姚部堂乃是从二品高官,岂能和一介县令相提并论?”
“罗大人此言差矣。”
薛文誉风轻云淡的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天下官员,皆为陛下臣子,若因品级高就能忽视其过错,那律法对殿中诸位,岂不就如同一张废纸?”
罗为良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御座上的李徽,真是又惊又喜,他知道薛文誉能说会道,但却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敢剑指户部尚书!
“老臣昏聩,有失察之责,愿束身待罪,听从陛下发落。”
这时,姚颂终于出声了,他摘掉官帽,缓缓拜倒在大殿上。
他活了五十余年,亲眼见证过无数官员崛起、陨落。
没成想,临到晚年,却因几座矿山的归属,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
本来,他还是可以负隅顽抗的。
失察的罪名可大可以姚颂的人望,肯定会有人为他求情。
李徽就是再厌恶他,也不好违背众意,最多给他个罚俸的处分。
刚才他一直沉默,就是在权衡利弊。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息事宁人,放弃强夺矿山的计划。
这样双方皆大欢喜,此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姚颂终究是要脸面的人。
这次事件,定会被记录在史书上,若是他不做出决断,日后定要遗臭万年。
所以,他最终承认了自己的失察之罪。
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波三折,让李徽犹如坐上了云霄飞车。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大腿。
好疼,这不是在做梦!
李徽深呼了几口气,这才起身走下大殿,将姚颂拉了起来。
“姚爱卿虽有失察之责,却哪里用得着束身待罪,些许小儿之言,不用放在心上。”李徽情真意切的说道。
姚颂却缓缓摇头:“陛下,周文利事发后,陛下虽未曾怪罪,但老臣心中着实难安。
如今薛主事一番话,真是振聋发聩,老臣自觉无颜再统领户部,希望陛下准许老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这姚爱卿不妨再考虑考虑?”李徽劝道。
“老臣心意已决。”
李徽叹了口气,将官帽递给姚颂,道:“姚爱卿为国效力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朕实在难舍,既然你不愿再理这些俗务,那就回家写封辞呈递上来吧。”
“老臣遵旨”
姚颂对李徽下拜三次,最后挪动着步子朝殿外走去。
路过薛文誉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看了薛文誉半响,最终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啊!”
薛文誉尴尬道:“姚部堂一路顺风。”
等姚颂离去,李徽回到御案后,叹道:
“今日这件事,其实和朕也有关系,那矿山旁,是朕赐给薛文誉的田地,他觉得那几座山风光旖旎,就想买下来建个皇庄,作为朕寿诞之时的贺礼,直到前几日,才有人发现山上竟出产石炭,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
前些日子,他就将地契献与朕了,日后,大伙不必再追究此事,朕会尽快让人将石炭开采出来,以解百姓燃眉之急。”
竟然还有后招!
殿中大臣集体黑了脸,这翁婿二人,真是无耻之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