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男子的神经没有一丝的停缓，走出居住了长达数十年的石洞之后，一道暖阳射了过来，男子心中便以为是龙首临走前的告慰，他对着光束，半跪在地，深深颔首。

及等起身，钟乳石洞里仍是吵闹鼎沸，然而松石的死让他少去了最大的心头之患，在他看来，组织里再也不会出现那么大的分裂了。

“从今以后，我究竟是谁呢？”

龙首从未给刀疤男子起过名字，他曾告诉男子只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不能给他取名，要他自己想起来。

但是龙首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男子的内心未免酸楚起来，他没想到人心竟是这样的残忍，但与此同时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和想法是不是对的，因为龙首默认了松石作法的正确，所以他的大脑非常混乱。

正往外走，不防撞见另一派的领头人名松风的领着自己手下赶上山门来，那松风生的眉目深重，棱角分明，迥非松石那暗耍心机的人，男子再一次见到他，心下也着实放心，便假装未曾撞见，低头从一侧走过。

谁知松风直直走到他的跟前，停住他。

“洞里出事了，他们传讯给我了。”

“速度果然快，我辈不会饿死了。”

“不是，内容骇人听闻，松石死了？龙首也……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自己尚且没从其中走出来，这个时候他只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松风注意到刀疤男子手上握住的紫剑，颇为眼熟，可当下洞内事务最紧，他便放下男子，径奔钟乳石洞而去。

男子便独自往山下走去，那是一片苍翠的原始森林，其中各种树木皆有，仿佛造物主在这里做了一次大杂烩，将万花万草都聚在这里，让它们竞相成长。

男子漫步其中，不免想起最近渡去的聪音，她的声音又在耳畔回响。

“她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走在这样的地方呢？”

男子又一次感受到心痛的感觉，他很享受这种确确实实为人的感觉，尽管那份痛里面包含着万千如父爱师的突然逝去，往日好友的彻底背叛……

一时间他回忆起了无数自己与人相处的瞬间，每一个挣扎和他理论的面目和声音都历历在目，好像没有一个人是死了的，但是昨天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处于昨天的人和事物也都不可能一模一样的出现了，那么那些在回忆里的人又如何呢？

还活着吗？

还是死了。

“你去哪儿？”

男子还沉浸在这份如同美酒的痛苦当中，松风又从后面追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他们没告诉你吗？”

“是说了，你要去寻找龙首的来世，这也是真的吗？龙首没留下其他的话吗？”

男子知道他问的其实是龙首有没有说起过他。

男子笑了笑，回过身来。

“有哦！他说，松风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以后你要好好辅助他，让本派能够在神州大地如同钟乳石笋般生生不息。接着，就是其他的事了。”

“真的吗……龙首这么看重我，竟让我接手组织的未来……那松石……就是因为心怀不满被你诛杀了吗？”

“嗯，松石他，怨念很深，已近妖化，我无奈，只能……”

“行了，我明白你也很难过，今后这里仍然是你的家，关于龙首的后事，这里还要做一番布置，不如你在这里稍等几天，再动身去寻找，那时也不晚。”

“……”

男子心中略有所动，松风擅长替人着想，这便是他最经常制造的场景，男子心里明白，可他不愿意回到钟乳石洞，他想把那里当作一个永远没有痛苦回忆的美好世界，那就只能储存在自己的记忆中了。

“不了，龙首的事才是最要紧的事，或许这时已经托生在哪家人户了，我心里焦急，还请师弟见谅。若是有事，纸人寻我。”

男子便将自己的纸人交给了松风，松风接在手中，百味交集，便见男子往浓密的森林里走去了。

松风回到石洞，将诸弟子停当，除去两派之分，仍归之前，弟子们无不欢呼雀跃。又交代龙首遗言，将男子所说的话都告诉了众人，然而那些在洞门外知悉真实死因的人心里未免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宁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继续在松风手下。松风为人刚直，正派凛然有大帅之风，底下少有不服气者，这时皆心悦诚服，拥他为首。

于是便吩咐龙首超度之事，底下有百位善诵金刚经者日夜在龙首遗骸旁悼念送灵，共念九藏九真，希望龙首渡厄归一。

松风驳回了设坛祭法的事，认为那样是亵渎神明，毕竟他们根本不了解龙首的挚友都是谁，平白无故请来，分明是在胡闹，所以都听从安排，到此打住。

然而这样简约未免让人不足悼祭之感，松风便允许弟子们在室内养殖奇花异草，但龙首遗身已与钟乳石化为一体，所以龙头之上不许弟子种植，众人当然明白，能够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已经是莫大的奢望了。

松风规定，三年之期里，众弟子都要身穿白衣，头戴白带，仿佛人间披麻戴孝，只为意同。众人得知为期三年，未免过短，希望从此改换组织服饰，永久纪念龙首才是道理。松风认为，底下每位弟子都有自己途径，也有混装乞丐的，也有隐身大富商的，这样行事终不太妥，还是三年之期最恰。众人才得罢了。

一切安排都已停当，众人便将钟乳石洞重新装裱一遍，外头仍装是平常洞穴，里面便重新雕琢各房宿室，因再没有派别之分，便将之前松石手下弟子的宿室全部捣毁，重新构造，满洞都是一样的门庭，众人心下才方安宁。

但是空空留了刀疤男子一室，也装裱完工，却始终没人提起他，弟子们站在门口，未免心中惨淡，往日风景，人物，都顷刻变换，如同白云苍狗，何等凄凉。

有人恸然落泪，不知是为刀疤男子际遇而哭，还是为了他在洞内往日的影像而哭。

众人果然都是感性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