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梦生出生于青州明光郡治下本安县。
家境从来贫寒。
小时候偷扒在私塾窗边被先生知晓,见他才思敏捷,便破格提他入学。
庄梦生倒也没令先生失望。
寒窗苦读十年,便过了童子试。
入县学五年,以乡试头名解元的身份被推举入了青州州学。
又在州学沉心静气读书三年,待到第二年春,入玄京城初试春闱。
那一年他才二十五岁。
太祖三十二年,这位庄梦生便成了天下皆知三甲头名。
大殷立国三十余年,这是第一位,也是此后数百年间唯一的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当时儒门天下对他寄予厚望。
只是。
只是庄梦生从来便不爱学。
五岁那年,他在先生私塾撞见了一个姑娘,那位姑娘性子好极了,也不嫌他是穷苦人家,每日都与他玩乐,还分给他好东西吃。
谁晓得自己只是在私塾边偷看了一会儿,就被先生抓住。
先生以讲学的内容考校他,庄梦生对答如流。
先生爱才便引他入学。
庄梦生喜不自胜。
这样便能天天和她相处,还能名正言顺的寻她玩。
岂不快哉?
于是他回家告诉父母,自己要上学去了。
十年寒窗。
庄梦生和当初那位姑娘都已长成。
但女子到底不如男。
那位姑娘本家乃是郡城大户,当年因族内纷争,只能下归故里,暂避纠缠,如今内事都休,她与父母便要归家去了。
门不当户不对,庄梦生何敢挽留。
无可奈何,只能亲自送她离了本安县。
同年八月,庄梦生请先生为保,入院考试。
后来屡次中第。
世人都以为他好学是材。
却不知庄梦生从不爱学,只是为了能和那位姑娘般配。
太祖三十二年。
庄梦生骑白马入郡城。
当年两人有盟誓。
若状元及第,以诗文为聘,以日月为媒。
哪晓入了郡城,去到那姑娘家,却被告知她早些年已嫁做人妇,如今在落阳州生活安乐,请君勿念。
庄梦生难以接受现实,当场呕血三升,不省人事。
后来……
庄梦生归于故家,只专心学问,没想到一入学海,即成君子。
又三年,游学于落阳州圣学儒林。
拜鸿儒周载为师。
同年求得老师周载手令,游行于落阳州,几番打听,却被告知州内并无从青州远嫁而来的姑娘。
庄梦生始知被骗。
返回明光郡郡城,那姑娘的家族早就人去楼空。
有好心人告诉他。
其实那位姑娘故去多年。
据说族内逼婚,结果那姑娘性子刚烈,出嫁当日凤冠霞帔,缢于房梁,只留下了一封遗书。
遗书上写了八个血字。
“诗文为聘,日月为媒。”
有人引他去了那位姑娘的坟墓。
因多年未祭扫,坟墓已是杂草荒芜,几乎看不出形状。
倒是那墓碑上刻得明明白白。
写着沈梦华之墓。
邻里告诉他,这碑上原本没有文字,是后来人见着可怜,为她新立。
庄梦生平静地除去杂草,在墓旁结了一个草庐住下。
他在这里读诗书经文,撰写心得。
一住就是二十年。
原本的荒土因年年雨水,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
也许是受了庄梦生的学问影响,那湖泊分外清澈。
入夜时明月倒映在湖泊中,一时难分真假。
鸿儒周载有一次来看望学生,见到这片湖泊,忍不住伤怀感叹。
“你今日成就,都因此湖,他日根果,亦复如此。”
原来庄梦生每日守着这湖泊,已将自身之道寄托在这明月之中。
有邻人来此,见庄梦生只顾湖中月,却不懂得欣赏天上真正的月亮,便笑他痴傻。
“这虚幻的镜花水月,哪有这天上真正的明月美丽。”
庄梦生便问他:“此湖中的月亮亦是天上之月亮,既然如此,何来真假?”
那人就此一问便被问住了。
这个故事传遍了整个青州。
关于真假明月之辨,一时间成为了儒学之问。
鸿儒周载知道此事后,却是连叹三声。
“他已经过了立命之争,已是儒门少有的五境之人。”
有人求到周载处,询问他真假月亮之分。
周载只回到:“心如大日,则所照之处,何不是明月?”
有一位僧人听说了庄梦生的故事。
他云游到心月湖边,在一个月夜见到了守在湖边的庄梦生。
僧人问他:“施主,你在看什么?”
庄梦生回他:“在看月亮。”
僧人回说:“老僧乃欢乐天观佛寺行云罗汉,有一问想请施主解答。”
“佛门的七境罗汉?”
老僧颔首,他说道:“天上明月,地上月明,各自两分,请问施主,哪个明月可照天下?”
“天上明月。”
老僧道:“施主错了。”
“我错在哪里?”
老僧伸指在心月湖上轻轻一点:“施主请看。”
原来这老和尚施了个诡计。
他身为佛门七境罗汉,乃当世少有之强者。
以神通秘法遮蔽了庄梦生知觉,那心月湖一入他眼,便是另一个世界。
老僧席地而坐,为他讲了一夜的经法。
从那以后,庄梦生便入了执。
也便是堕了魔道。
那湖心的月亮也逐渐染上了一层血色。
儒门曾来过七境天命的修行者,见过庄梦生后却也摇头叹息。
他入执太深。
这就是他堕入魔道,成为邪修的过程?
陈同有些不太理解。
不就是湖心明月的投影吗。
何至于此?
再到后来,庄梦生戕害无辜,以祭祀湖心血月。
儒门迫于压力,只得清理门户。
但周载爱护学生心切,顶着整个儒门将庄梦生带回圣学儒林。
为了避免庄梦生杀人,周载将他禁锢在圣学儒林内部。
但庄梦生仍旧每天守护着湖心月亮。
直到那一日。
庄梦生看着湖中血月发出癫狂大笑。
而后如泄气一般,跌坐在地。
庄梦生死了。
血月睁开一只巨眼,化出一个老僧身形,向西方而去。
……
光影散尽。
一切归于平静。
陈同耳边还回响着银刀跌在地面的清脆响声。
叶清漪以掌运气,托住他的身体。
“庄梦生死了多久?”
陈同连忙问道。
“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