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仙湖。
说是万里,但远远不止。
在辽阔的湖面上,停泊着无数的船舶,老龟在中心岛前,静静的坐着,他的龟壳背在身后,远远的望去,像个驼背的老人。
他的身旁,如同烂泥一般的李然像个垃圾一样被丢在湖水里,随着湖水一冲一退,就在那里荡漾。
这一战,让李然认识到了自己和顶尖人物的差距。
或许这都算不上战斗,李然在老龟面前,如同冬雪遇到夏日,只一招,李然的天就被捅破了。
李然的天,是大争之天。
大争之天下是大争之世,争的是什么?是一口正气,一道风骨。
这世间,所有的修行者都匍匐在那公子的脚下,惶惶不可终日,生怕有一日被贯上不敬公子的名头,被抄家灭族,成为这个时代的孤魂。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那个人的父亲是天道。
他身边是无穷无尽的愿为他为奴为婢的老怪物。
李然看过这些顶尖人物的故事,那是怎样的一个大争之世,多么璀璨,多么耀眼,令人心生向往。
然而这些人,现在却像被圈养的牲畜一般,多么的可笑。
这样的时代,该消退了。
李然愿为人先。
但是他那引以为傲的天,在这样的老怪物面前,就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这一战,打退了李然的锐气。
夜深,灯火起。
湖面之上,灯火璀璨,如同白昼。
老龟依旧如同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他的眼睛倒映星河。
老龟想起了往事。
那个时代,无数人破冰而行,成就伟业。从一介草莽登临天帝,击碎星空,斩落苍穹,世间万事皆可为,无数惊才绝艳的人相遇,碰撞,征伐,一个个故事在星空中流传,所有人都为了能够登上天道,抛头颅,洒热血。
最后,只有一个人成功。
老龟沉浸在回忆中,或哭或笑,或恼或恨。
但这些情绪最终归于平静。
老龟抬起头,看着头上辽阔的星空,无言。
李然依旧被泡在湖水里,他未死去,但他的天破了,他不悔。
一叶扁舟靠岸,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船上,与老龟对视。
老龟开口:“云家皓天,你家老祖都埋在土里万年了,你还没死呢?”
云皓天也不恼。
“总要比乌龟活的长点才好,不然会被人说不如王八蛋。”
老龟不再言语,只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坐怀望古。
云皓天踏上湖面,抬起脚,轻轻的踢了踢泡在水里的李然,后者一动不动。
四周只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老乌龟,你出手有点很啊!这样的一个好苗子,就被你打残了,我记得,你以前没这么暴躁啊!”
老龟冲着李然啐了一口,骂道:“自找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就该打!”
云皓天撩起袍子,坐在船沿。
“何必呢?他对公子不敬,打一顿长长记性,就行了,何必毁人前程。”
云皓天叹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能够触碰三天之境的苗子,已经足够各大势力倾轧。换在他们那个年代,应该也能够当个圣子啥的。
说实话,当圣子也没啥好处,君不见,圣子圣女被人杀了一茬又一茬。
似乎,登临顶峰之前,不杀几个圣子圣女,会比别人平白无故跌了些许辈分,这往后的回忆录里也不好着笔,有些丢份。
云皓天抬头望去,孤岛在雾气缭绕间若隐若现。
王天道,你把你的儿子摆在这个位置,究竟意欲何为。
从出生就站在顶峰的人,世间百态皆能称心意。
但站在他脚下的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被人踩在脚下的怨气源源不断,汇聚成这世间的最大恶意,这恶意,针对在一个人的身上时,是多么恐怖,他站在众生的对立面,难为他能够活这么久了。
只是站得越高,摔下来的时候越惨。
老龟低下头,在怀里揣了几下,又掏出了几枚铜钱。
云皓天看见铜钱,脚底发软,眼皮狂跳,正想逃,老龟一把拽住了他。
“不用怕,这是算命的。”
“算命?算谁的命。”
“算我自己的命。正是生,反是死。”
铜钱古意盎然,有洗不净的血红渗进了铜钱的纹理,让这几枚古币显得更加诡异,老龟轻轻一抛,铜钱翻飞,坠落在泥土上。
这枚铜钱稳稳当当的插在泥土中,既不是正面,也不是反面,竖直的站在那里。
云皓天倒吸一口凉气,“你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老龟,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云皓天,然后又抛出了一枚铜钱。
铜钱翻飞,在空中转了几圈,又稳稳当当的插在了泥地里。
又是竖着的。
“未来不可测,世事无绝对,你老乌龟竟然都测不出自己的生死。”云皓天笑道。
老龟没有理睬云皓天,而是又抛起了一枚铜钱。
铜钱翻飞,老龟开口。
“我是公子的狗!”
铜钱应声落下,云皓天正诧异老龟当狗就当狗,为何要喊出来时,突然看见。
这枚铜钱,竟然不再是竖着的了。
它静静的躺在那里,云皓天清晰的看见了这枚铜钱的正面。
这枚铜钱的旁边,另外的之前抛下的两枚铜钱,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正面。
云皓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强如他,也没有发现前面的两枚铜钱究竟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正面。
云皓天看向老龟,老龟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不是老龟干的。
云皓天汗毛颤栗,“莫不是鬼?”
老龟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收起了三枚铜钱。
什么鬼啊神啊的,修行者怎会相信这个,即便是遇到,云皓天也会扬起手,把他们轻轻的放在脚底,然后,碾来碾去。
“当狗就能活?”云皓天想了半晌,开口。
老龟点了点头。
云皓天抬手指了指天,“因为他?”
老龟摇了摇头。
两人都明白,王天道虽然强的不像话,镇压了一个时代,压得所有的天帝不敢动弹,甚至于即使在他合身天道之后,他的儿子也能对着天帝呼来喝去。
但就是王天道,也不可能在他两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在他两的面前,玩出这样的花样,而且王天道也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云皓天眼神凛冽,“什么时候发现的。”
“十年前,少年要骑小狗,我化做原型,背着他在岛上闲逛,这几枚铜钱,不慎掉落在地上。”
两人都明白,这个“不慎”的含义。
老龟是冠绝千古的人物,铜钱是他的心头宝,能够毁灭一个星河的宝物,怎么会不慎掉了呢?
这件事透露着诡异,让两人无言。
半晌,云皓天感慨开口,“当狗真好啊!”
老龟:“你也可以。”
云皓天笑着回应:“我要是愿意,现在应该我站在岛上,你站在船上。”
“现在也不晚。”老龟揶揄,“我当大狗,你当二狗。”
云皓天被老龟气笑了,“我堂堂一个天帝,凭什么给人当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愿意,凭什么你当大狗,我当二狗,我要当就当大狗。”
老龟有些忸怩,“其实,咱两都当不了大狗。”
云皓天愣住了,他想起了那些人,笑了:“何其凄惨,成就天帝,当狗还要排队。”
这句话触碰了两人的伤心事,两人都沉默了。
“两个天帝,抢着给人当狗,不嫌害臊!咕噜噜!咕噜噜!”
云皓天左探探,右望望,终于看见了眼前被泡在水里的李然。
眼下这个人十分凄凉,他被泡在水里,脸朝下,一说话嘴里就灌进一口水,但就是这样,李然还是开口嘲讽。
云皓天冲着老龟嚷嚷,“老龟,你这手段也不行啊!嘴都没打服!你下手也太轻了!你要是不行,把人交给我,你知道的,我对付这种硬骨头,最有手段了,管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给我一晚上,明天我就让他管你叫爹。”
老龟赖得理这个疯言疯语的油滑天帝,他从虚空中取出了一块木板,这块木板大约有人那么高,宽度大约在半米多。
上面用金色的颜料写着几个字,“天帝与狗不得入内。”
云皓天赞叹道,“不愧是公子,我是天帝,老龟你是狗,咱两都不能进。”
老龟慢悠悠的开口:“我是龟,龟可以进。”
“两个不要脸的老不死!咕噜噜!”
“要不打死算了!这种人不打死,贼恶心人”云皓天上去踩了李然两脚,似乎觉得不够解气,换了脚又踩了两脚。
“咕噜噜!咕噜噜!”
李然被灌进去好大一口水,甚至不少沙土也顺着嘴巴钻进了他的身体里,呛得他十分难受,他想叫骂,但一开口又是一口湖水。
“先让他泡着,等公子来处理,公子让我把他从三天之境打落,可没让他打死他。”
云皓天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只称职的狗狗!”
老龟把牌子竖起来的一瞬间,不远处的几盏灯光狠狠地闪了闪,这一幕,老龟和云皓天都发现了,但两人都没有言语。对方也没想隐瞒,这种事情,心有怨气也很正常。
公子这么多年来,从未把天帝当人看,这种事情,有人能够承受,有人不忿,有人把怨气深埋心底。
表露在明面的人,老龟不觉得能够如何,即使他们不愿,但总归对公子没有什么手段。
深埋在心底的人,才是最应该防备的人。
公子说过,这世间,不该有不听话的天帝。
老龟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