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半年过去了，兰雀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和兰空不同，她是那种天生就不开窍的差等生，如果不是她展现出了在美术和体育两方面的惊人天赋的话，语文老师才不会认为她是可造之材，每天逼着她背字母表呢。

“这个念什么？”

“a----”

“这个念什么？”

“u---”

“那这个呢---”

兰空又指回‘a’，她沉默了，过了半天才红着脸说：

“我忘了---”

“我再教一遍。”他说，“你要是还记不住，晚饭我不吃了。”

“为什么？”

“都气饱了，还吃什么晚饭？”

他并不是觉得她笨，也不认为她不聪明，她就是不上心，注意力不集中，太任性。她就喜欢由着性子，写写画画。但她可能不知道，读书是他们这个年纪唯一能做成功的大事。玩是其次，喜欢也是其次。

——

“钱多多走了，她妈妈亲自开车来接她。”兰雀抱着字母表，跟在兰空身后，往食堂走，有些羡慕钱多多临走前穿的荷叶T恤，“你说，你妈妈会来接你吗？”

这个问题，兰空不是没想过。但似乎光靠想，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来或不来，日子照样过，地球照样转。此时兰空还没留意到，正如院长说的那样，他是所有孩子中，最不像孩子的。

他的思路，完全是成人的思路，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

“要是你妈妈来接你，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啊？”

谁知道那是猴年马月，不过他还是顺着她的假设说：

“好啊，先叫哥---”

“不---”

她撅起小嘴，又拒绝了他。

“管我叫哥，你很吃亏吗？”他问。

这个要求，他提了很多次，但她每次都摇头拒绝。可能是因为孤独吧，他总是想着用别的办法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人，还有她。

“我才不要像苍郁那样，被哥哥揍---”

苍郁是她隔壁宿舍的一个女孩，认了个假哥哥，好处没捞到，天天被剥削，严重的时候连吃块肉都要进贡，可悲催了。

“你怎么能拿我跟他比呢？”

兰空有些不高兴了，但也就这样了，反正他不指望兰雀那小丫头安慰他，因为他知道那不是她擅长的事。

——

冬去春来，夏天过后，兰雀又长了一岁，每天都坚持和课后作业搏斗。吃过晚饭，她就抱着书本去找兰空。今晚的课后作业是，用自己的话，复述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并用几句简单的话题描述一下，从这个故事里学到了什么。

为了不挨老师批评，她才来找兰空把关。

“很久很久以前，有位漂亮的公主，叫白雪。她有个喜欢照镜子的后妈，想害她---她逃进森林里，碰到了七个小矮人---然后---”

她又忘了，憋了半天，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跟被掏空了似地。

兰空看不下去了，提示她，说：

“公主最后和谁在一起了？”

“哦---”她恍然大悟，声音顿时提高八度，自信满满地说，“公主和小矮人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汗颜，半晌才说：

“我说兰雀，公主和小矮人在一起了，王子怎么办？”

“啊？”她摸着后脑勺想了想，说，“不是---还有猎人吗？他可以和猎人住一块儿啊---”

对此，兰空暗暗庆幸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他，不是语文老师，不然又要被罚了。

——

反复折腾了几次，兰雀才意识到，公主只有和王子住一块儿才是对的。

“好了，可以了，说说感想吧---”

“什么感想？”

感想两个词对于她而言，还是过分晦涩了。

“就是你从这个故事里，学到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

任何时候，都不要回答老师‘你不知道’，就跟考试做卷子一样，千万不要留白，蒙也有可能蒙对。

“换个问题，如果白雪公主站在你面前，你想对白雪公主说什么---”

“我---我想说---那个---那个---苹果有毒，不要吃---”

勉勉强强吧，总比‘我不知道’好。

“好了，来，再复述一遍---”

“啊？还要啊---好吧---”兰雀挺直小身板，说，“很久很久以前，王国里有位漂亮的公主，叫雪白---”

所以现在又成了‘雪白’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了。

拜托，人家叫snow white，不是white snow。

——

秋冬交替，兰雀病了，高烧不退，住院了。班主任来探望兰雀，捎来两提牛奶，可把兰雀乐坏了，因为可以送一提给兰空。当班主任从包里抽出一沓作业本，她顿时变脸了。

“可不要落下了，记得按时完成。”

看到那厚厚一沓作业本，兰雀头更晕了。

但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出院后，她差不多每天都在数手指头，做算术。

“28减7减14等多少？”

“想知道啊---行啊，叫哥---”

又来了，万年不变的老把戏。她撅了撅嘴，举着手指头数了又数，最后颤颤巍巍写了个‘9’。

这下他坐不住了，眉头蹙紧，用稍严厉的口吻说：

“你非要用手指头数吗？老师没教你打草稿吗？”

“教---教过---但---草稿本用完了---”

昨天刚买的草稿本，全被她拿去画小猫小狗了。

——

最近其它孩子都在议论，说兰空要离开了。

兰雀得知这个消息后，满怀期待地跑去找兰空，问：

“车什么时候来？”

她还天真地想着，兰空会带她一起走。

“车不会来。”他说，“要走，我们一起走。”

所以，她不用问，更不用担心他会抛下她单飞。

要领养他的那个女人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她在国营企业上班，如果领养两个，按国家法律算超生，会丢掉工作的。

——

没多久，兰空参加数学竞赛拿了头筹，带回来一个金灿灿的奖杯，和一笔弄虚作假赚来的钱。他抢在院长找他之前，把钱全部换成了实用的东西——画板、画架、画笔、素描纸等等，全部加起来有一大箱，抬都抬不动。

为此，他挨打了。

“皮痒痒了是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帮人作弊---胆子够大啊---”

拿第一的那个男孩与他同级，家里有钱，穿得体面，好面子。之前因为兰空次次考第一，对方常常来找茬。兰空也知道，这三千块他不该拿。可兰雀需要这些，天知道用草稿本画素描有多业余。

而且兰雀有梦想，她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画家，这样就可以不用绞尽脑汁做作业，可以明目张胆地信笔涂鸦。

——

兰雀收到他的礼物，开心得差点跳了起来。她用他送的画笔画了第一幅作品，一片金色的麦田。灵感来自于美术老师给他们展示的一幅名画，叫《金色的麦穗》，著名画家朵拉的思春之作。原画中还有个戴草帽的西部少女，金黄色的卷发，白皙的皮肤，泛红的苹果肌毫不掩饰地展示迷人的青春魅力。

她还不太会画肖像，所以只画了麦田。

“谢谢---”

嘴笨的兰雀只能这样表达谢意。

“真想谢我啊---叫哥---”

她笑着摇了摇头，用力抱紧画架。

黄昏将至，群鸟归林。在他拒绝那个女人的领养后，那个女人说了他这个年纪可能不会懂的话。每个人都有一片土壤，只要用心耕耘，总会有收获。总有一天，他们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不再依赖任何人，他们便能按照他们的想法，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他听懂了，并为此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