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厢静悄悄爬出来,回过头睡那低垂的帐幔,忍了几忍终是没有忍住还是移步过去,伸手缓缓撩开,这时节已是夜深,外头风高月黑,室内黑暗难辩,但宋二与方静都是内外兼修之人,与暗夜之中识物自是不成问题。
这幔子一撩开,宋二低头一瞧,床上的佳人正静静躺在那处,一双剪水秋眸却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赫……”
宋二一惊忙倒退两步往窗前跃去,方静紧跟着掀被子坐起,人已跟着纵了出去,两人一个退一个追面对着面,一个杏眼圆瞪,一个黑布罩面。
衣袂飘飘间已是翻过墙到了外头花园凉亭上头,宋二脚尖一点那亭中石桌,人已似飞鸟一般斜飘飘跃起往那亭外飞去,方静轻功不如他,在亭中这么一耽搁眼见他就要跳走,不由咬牙恨道,
“你敢走!”
宋二身形一顿,方静压低了声音道,
“你敢走,我便将那一盒子东西一把火烧了!”
宋二闻言一口浊气上来,人已落入了亭台下的花丛之中,方静见他果然停下便几步上得亭来,在上头临高瞧他,
“你……你到底是谁?”
宋二不敢回身只拿背对着她,却是静默不言,方静挑眉道,
“你隔三差五进我的院子,如入无人之境,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意欲何为?”
宋二立在那处,心里咚咚咚跟打鼓一个样儿,这厢两片嘴皮子动了动,却是半个字都发不出来,方静又上前两步,
“你……到底是谁?”
……
“你若是再不说,我便立时唤了方家守卫来,惊动了人来,你功夫再高也逃不脱四面包围!”
宋二还是不动,方静怒而喝道,
“你转过身来!”
宋二震了震无奈还是转过身去,方静仔细打量他,
“是你!”
她倒是不知晓宋二长得什么样儿,但这身形她却是记得的,不是前头那回夜闯方家堡之人又是谁?
宋二压了嗓子应道,
“是我!”
“你……你……你这样三番四次到底是意欲何为?”
“我……我……”
宋二话到了嘴边却是吐不出口,在这处呢喃半晌,
“我……我……”
“你……你什么?”
“我……我……”
方静性子本就急躁,那受得住他这般磨叽,怒而喝道,
“你……你什么!你三五日便来送东西,却是半个字不留,一句话不说,是英雄好汉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若是再这般吞吞吐吐我立时便叫人了!”
说罢扬声叫道,
“来人……”
宋二被她一喝,当下是一个激灵这厢脱口而出道,
“小姐莫叫!小姐莫叫!我……我是仰慕小姐久矣……我……”
方静心下一跳,咬唇瞪他,就等着他吐下面的话儿……
宋二满腹的话儿本要趁势而出的,却见她杏眼一瞪,只当自家出言太莽撞惹恼了她,便立时泄了气,那话卡在嗓子眼上,
“我……我……”
方静跺脚怒道,
“你即是不敢说,便不用说了!”
宋二忙应道,
“我……我仰慕小姐……想……想求娶小姐!”
方静上齿死咬着正唇,心口乱跳是又羞又喜又怒又恼,
喜的是,这一回总算是逮着这神出鬼没的没胆鬼了!
恼的是,他却是没半点男子气概,一句话吞吞吐吐倒要人威逼才能说出来!
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恨,当言敢言!那像他这般倒似我上赶着追着问一般!
她心中暗恼便冷着脸道,
“你求娶我?若是真心求娶为何要藏头掩尾,连个真面目都不让人见!你姓什名谁,是道上那一家的好汉我也不知晓,遮遮掩掩莫非是见不得人的毛贼?”
宋二被她一骂,立时激起了胆气,伸手就要掀自家脸上的黑布,
“我……”
这“我”字还未出口,外头却隐隐传来衣袂风声,显是两人一番对话没有压低了声音,有方家的护卫被惊动正往这处赶来,
“什么人!”
宋二一惊转身就走,方静怒道,
“你便是这般胆小如鼠么?”
宋二心知现下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转了脸回头对她道,
“我乃是千妙门人,姓侯名德宝,江湖上窜天猴便是鄙人,小姐可记住了!”
方静气道,
“我记得你作甚?”
宋二深深瞧了她一眼,
“现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待隔几日侯某必想法子再见小姐!”
说罢抱拳拱手,脚下一点人已直直飞起往那花园墙外落去。
这时节自是不求亲的好时机!
私入家宅会人家眷,若是让方家人抓着了,只怕求亲的话还没有出口,就是一顿狠揍了!
先避一避吧!
现下宋二心里也是乱得很,方家小姐今晚的一番追问,瞧起来对自家并非全无好感,想来也是这两年来水滴石穿,用心持久之故!
若……若真是如此,我……我要回去好好合计合计,选个良辰吉日,备上厚礼,再请上两位江湖名宿上门求亲,这才是正理!
正乱想间,此时方家护卫已尾随而至,
“什么人!私闯方家堡,快给我拿下!”
宋二见左右人影围了过来,又不好与方家堡人动手,当下是猛提一口气,人已高高跃起,他身形在上头一现,下头人见着了不由的连声呵斥,
“大胆毛贼!休走!”
下头方静瞧见了不由的一惊,忙跟着追了出去,却见那胆小鬼身形跃至顶点,下头护卫的刀剑寒光已现,还有那呼呼的破空声起,显是护卫们射了箭。
“小心!”
方静一声小心捂在嘴里不敢叫出口,却见那胆小鬼的身子突而横移一丈有余,射出的利箭却是不会拐弯立时全数落空,人这才缓缓向下头落去。
“拿下他!”
下头人早已等在那处,见人要下来便呵斥着围了过来,方静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宋二这厢倒是不慌不忙,胸中浊气吐出,新气又生,两条腿在半空之中虚虚踏出倒如闲庭信步一般,几步跨跃人已到了一处阁楼之上,脚尖在围栏上头一点,这么一借力人已如鹰隼一般,双手展开飞出十余丈远。
如此这般几个起落人已消失在了黑幕之中,方静捂着胸口暗暗松了一口气,
果然不愧是千妙门,这一手轻功当真称得上是独步武林了!
回过神来又暗暗骂起自己来,
你夸他作甚?
这胆小鬼这一回好不易报了真名,便又跑了,以他的轻功也不知何时才能又逮着他了!
正在这处暗骂间,却听身边风起,是方家的护卫在四处巡视,
“小姑!”
来人却是大房的老二方义,
“小姑,您可是瞧清楚了来人?”
方静回过神来清咳了一声,借着夜色遮了绯红的脸颊,
“我……我也是听到外头有响动才出来查看,那人被我发觉喝止便往外跑去,并……并不知他是什么人!”
方义不疑有他,当下点头道,
“小姑,且回去歇息,三叔祖已带着人追出去了,我们自会在外头小心戒备的!”
方静闻言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爹爹的本事她自是知晓,那人虽轻功不错但也不知拳脚功夫如何,若是被爹爹截住动起手来,可……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处便应道,
“即是如此,我跟过去瞧瞧!”
方义忙拦他道,
“小姑不可,三叔祖一出去,我阿爷便下了令堡中诸人各归各位,护卫严查四处不能再肆意走动!”
方静倒不怕大伯禁令,大不了罚关静室罢了,只是她若出去引得方家人跟着追出来,说不得反倒给那人添了麻烦,当下也只悻悻回院去。
院子里丫头、婆子都被惊醒了,穗儿起身去看自家小姐,见床上空荡荡无有一人,正在心中着急,见方静回来忙迎了上去,
“小姐,您无事吧!”
方静冲众人摆了摆手道,
“无事,不过是个把毛贼,不知深浅闯堡罢了!”
众下人听了都放下心,方家堡名声在外,一年里头总有那么几回有人夜闯,有些江湖初出道的小年轻便爱闯些江湖禁地,世家大宅以借此扬名立万,这类人逮着了总是一顿好打,再送回师门严加管束,在武林世家做下人,见多便不觉怪了!
众人四散回去,穗儿想跟着进来伺候却被方静拦了,
“我今儿晚上想一个人静静!”
赶了穗儿出去,方静把门一关,却是半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
若说她心中怎么想,自家也乱的很!
论起来王家与方家有交情,自家父亲与那王家家主也是多年的好友,王天耀其人如何自是不必说,便是再有偏差还有父母长辈在上头压着,左看右看也算得一个好归宿!
“唉……”
方静长叹一口气转过脸去瞧着妆台上那盒子,
那盒子里头俱是他送的东西,里头东西杂七杂八没有几样值钱,却是样样送到了她心坎上,件件摸着她的脉门上。
以物寄情不难,揣摩人心也不难,难得是日日月月又年年!
只是这送东西的人,好不易逮着一回,转身又跑不见了!
他……若是再不来了又怎办?
待到天边破晓,方静便急忙起身,沉着气先练一趟拳,换了衣裳就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