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浠儿说,笠木匠每天都会在集市售卖案桌、俎z、奁lin等家具,可以在集市里找到他。
韩岩来得比较早,城里还没有开市,但已有身穿麻粗布衣的农妇,双脚穿屦j的上造在等候。偶尔还有衣衫褴褛的孩童穿插在其中,十分活泼。
豪华马车停在这里简直不要太显眼,集市的管理者“市长”每天都会坐在门口值班,一看马车和韩岩的服饰,又仰头看了看太阳,回头朝里边大喊一声:“开市。”
韩同学带着好奇心一马当先向里走,还不忘对市长点头,表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集市是方形的,市列纵横,周围有垣墙,交易程序和时间由官府严格管理,卖鱼有卖鱼的地方,买米有买米的位置,各有分类,各自成摊位。
弓高侯国只是一个小地方,如果是长安、洛阳等大都市,会作坊和店铺合一,市中间为主管官员的居所。
集市入眼首先是卖农具的,大汉重农抑商,农具占据市场最好的位置,犁铧、钁ju、锸、耧等等。
紧挨着是卖粮食的,那粮商看上去油光满面,像是大户人家,可惜依旧要穿粗布麻衣,大汉不允许商贾乘马车穿丝绸,有钱买不来地位。
再后头是卖布的,以及各种杂物,鸡鸭鱼肉之类。
这些所有的物品都会用木签标明价格,这是金布律的规定。
一路走走停停,浠儿像只欢脱的小鸟一样东瞅西看,终于在卖首饰的摊子前停下脚步,再也走不动。
笄,钗,项链,吊坠,镂空佩等等,可惜这个摊子跟前的人很少,甚至有百姓避之不及,都不敢走这头。
摊主似乎也习惯了,才开市就百无聊赖的坐在地上,倚着木栏,拿薄木板当扇子摇啊摇,对往来行人少有热情,直到看见一身华丽的韩岩,呲溜一下就跪坐直了身体,笑脸相迎。
浠儿蹲在摊前挑挑拣拣,拿起水滴状的玉质吊坠看了看,爱不释手,可一看木牌上的价格却蔫了,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然后又热情不减的去拿打磨圆滑的水滴状骨坠,在自己白嫩的脖子间比划。
“商贾,这个可以便宜些吗?”
“三十钱已经最便宜了,只挣些手工费糊口。”
“啊,好吧……”浠儿嘟了嘟嘴,明显不太习惯和商人讨价还价,直接从衣领中间掏出手帕,里头包着半两钱,数了三十枚交给摊主。笑嘻嘻的,两眼弯成了月牙儿。
由于大汉皇帝们几次大赦天下,将奴仆免为庶民,这个时代的奴隶相对来说比较少,诸侯王宫和官府都要雇佣下人才能运作,浠儿是被父母卖入弓高侯府的奴婢,但也有微薄的工资,有自己的小金库,等攒够了钱可以赎身为庶民。
韩岩在一旁静静看着,等浠儿买完了,转过身用骨坠在脖间比划给他看,目光里带着期盼和希冀,像小孩子炫耀宝贝,希望得到大人的夸奖。
韩岩很识趣的说:“形状很好,样式和你很配,不过颜色不是太好看。”
话没说完,浠儿的目光就暗淡了……当然有颜色好看的,可是我买不起诶。
韩岩笑笑,来到大汉朝学会一样本事收买人心。
“商贾,你这个一千钱的玉质吊坠,我要了。”韩岩蹲下身,把刚才浠儿喜欢的玉质吊坠拿起来,从衣领中间掏出一颗金丸递给商贾,吩咐说:“不用找零了。”
跟着刘彻混,韩同学不缺钱,他在太子宫的房间里有个保险柜,榫卯结构,光里边的金丸就有二百枚,每枚重一两。
根据汉书食货志所载的黄金一斤值钱万,一颗金丸值一千钱,光这些金丸就价值20万钱,还不算其他赏赐。
商贾见韩岩出手阔绰,大喜,手有点哆嗦的接过金丸,宝贝得不行,因为他挣大了。
在大汉,流通的货币只有半两钱和布,金布律规定:布帛规格长八尺宽二尺五寸,钱十一当一布。
至于黄金,更多是用于赏赐,价值浮动很大,兑换比例不定,就好像现代的人民币和黄金,有升值贬值,按照时下的兑换比例,一两黄金可以换1300钱,商贾凭空多挣了三分之一。
韩岩正要帮呆立在原地满脸不敢置信的浠儿戴上玉质吊坠,却听商贾站起来招手,嘴里还高声呼和,像是在叫人。
集市中心地带立马有个身穿官服的小吏走过来,瞄一眼韩岩手里的玉坠,还有商贾手里的金丸,从腰部挎着的布袋里掏出简牍,边询问,边用刀笔刻字。
小吏:“你确定收取一两重的金丸,并将玉质吊坠卖给他人吗?”
商贾:“当然确定。”
问了一句,又转头问韩岩。
“请问您是嫣世子吧?”
“嗯,我是。”
“你确定用一两重的金丸买玉质吊坠么?”
“嗯,确定。”
韩岩被问得不明所以,直到小吏将简牍一分为二,他和商贾各执一份,再看上头的字才恍然大悟,这是“买卖合同”。
上面写明了买卖双方的名字,交易额,时间,地点,在集市中的摊位,一目了然。
在大汉买了东西还不算完,集市中心地带有“质人”,他身上带着由官府制作的“质剂”,俗称契约。
质,是买卖奴隶、牛马所使用的较长的契券剂,是买卖兵器、珍异之物所使用的较短的契券。
韩岩这个叫剂,开出这个契约以后,按照大汉律法,商人得交税啊……
韩岩可以走了,但商贾要拿着质剂,等今天集市结束的时候找市长交税。
在大汉偷税漏税的结果很惨,除了没收家产之外,还要戍边一年,去北方边境跟匈奴骑兵打仗。
这质剂不只是合同,还是凭证,如果你觉得玉质吊坠有问题,觉得商贾骗了你,以后可以拿质剂说理。
而且如果是价值过高的物品,没有质剂,买家是出不了集市大门的,会被当成偷窃犯来处理。
哪怕有质剂,出集市大门时还会有人登记,对标商贾的交税数额,商人漏税你是跑不掉的。
……
笠木匠大约是祖传手艺,年龄不大,三十来岁,但看上去面容粗狂,肱二头肌很发达。人也不修边幅,没有将全部头发束在头顶,而是额头前边耷拉一些,给自己增加了豪侠之气。
岩世子亲自来请,笠木匠诚惶诚恐,没二话就跟着走了。
韩岩不怀疑他的手艺,封建时代但凡是木匠,你要不会榫卯连家具都造不出来。
集市最后有一间大屋子,里头散乱站着一些壮汉、农妇、小姐姐,这些都是从事服务行业的人员。
家里的田地收成不好,交不上赋税,就只能想办法出来打杂挣钱,不然下场就是浠儿的父母,将孩子卖给富贵人家,努力缴税。
交不起税的下场,一是沦为流民,流落他乡,努力逃亡。
二是被打为官奴,以身抵债。这几年经过汉景帝的励精图治,卖身的已经很少了。
韩岩来这里,门口坐着的小吏赶紧起身相迎。
“大人,您要雇工么?”
“有没有卖身的?”韩岩一眼看去,精壮汉子有六位,想买下来当底蕴,手下有人可用。
可惜奴隶难求,小吏从案桌上拿起简牍,上头登记过这些打杂人员的各种资料,仔细看了一遍才回答:“他们都想被雇佣为长工,没有人卖身。”
“哦。”韩岩有点失望,掏了三颗金丸放在桌上,说:“就要那六个壮汉吧,还有那位大娘,给他们做饭,佣期半年,钱够不够?”
“够的,这就给您刻质剂。”
小吏同样拿出官府制作的“质”,照例将双方询问一遍,确定双方都愿意了,在质上刻好佣金,雇佣时间,被雇地点,最后将质一分为二,就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