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万张纸,入账两千五百万钱,这是一笔巨款,最起码对并不富裕的韩岩来讲是这样。
这也是他来河间国的目的,很早便听说刘德的日华宫了,从造纸第一天便想卖他纸张发家致富,直到今日才能如愿,那种成就感令人身心舒爽。
刘德找来官府制作的质剂,当场便与韩岩签了合同,规定一年内将百万纸张供应过来,期间若改进了工艺,要按最新的纸供应。
签完合同之后,韩岩便让韩二蛋帮他跑一趟,回弓高侯国给韩颓当送信,赶紧扩建造纸作坊,招工,招匠人。
……
深秋时节,天一暗,气温便陡将,早晚温差很大,风也随之而起,像镰刀一般从柳树梢上刮过,半绿半黄的树叶刷刷如雨,瑟瑟秋风也飒飒地灌入衣襟中,将人凉得直起鸡皮疙瘩。
日华宫外,道路宽阔得像一条广场,豕、彘、豚三人蹲在街头,注视农夫们随着日落,肩扛撅头成群结队路过,偶尔也有游侠漫无目的地闲逛,看似随意,实则专门路过这里找三人打趣几句便走,都清楚他们三个有任务在身……
豕、彘、豚,其实都是“猪”的意思,只是文字叫得不一样罢了,其实他们还有一个兄弟叫“豨”,只是前年犯了杀人之罪,被杀那人有点来头,上一任老大没保住豨,被罚去城旦舂了,为期六年,至今未归。
后来他们三个寻思了一下,觉得前任老大不给力,在游侠中籍籍无名,而且本身也没有特别厉害的背景,哥仨看不到出头之日便集体罢了他,后来听说据桑的威名便去投靠,终于过上了好日子。
六级官大夫,本身便有良田七百亩,再加上这两年强取豪夺,当子钱家放高利贷,据桑的良田已经过了五千亩,其中有她们哥仨每人百亩,这种厚待让三兄弟死心塌地。
陡一听据桑被打,他们是义愤填膺,再一听打他的是韩岩,又蔫了吧唧。不管商周还是秦朝,佞人最不能惹,打了他,未来的皇帝便要找你算账……
好在据桑也没有气昏头脑,只让他们针对韩二蛋。国仇之下,哥仨收拾胡人真的一点负担都没有,传出去还受百姓爱戴。
“这回的事若是成了,据桑便答应让咱们独立放贷,到时把利息要狠一些,多攒钱,多积粟,不出几年便能换个更高级的爵位。”豕仰头看着天边的夕阳,满是憧憬,“咱们的陛下登基十三年,赐了几次民爵,我现在已经是三级爵簪袅了,嘿嘿。”
“说得好像谁不是簪袅一样……”豚心里有点酸,虽然大家爵位一样,但好些地方的官府已经将爵位的赏赐作废。
比如一级公士,该赏田一顷、宅一处和仆人一个。
比如二级上造受田数额为三顷,受三宅之地。
比如三级簪袅每顿饭可以有精米一斗、酱半升、菜羹一盘、干草半石。
到现在的大汉,由于皇帝频繁赐爵,哪有那么多田地和宅地给你啊,赏无可赏,好些地方的官府便不赏了,唯有富庶之地还在坚持。
豕在皇帝上一次赐民爵时运气好,领到手三十斗精米,虽然事后孝敬了小吏十五斗,可这也够他炫耀好长一段时间的。
“都别贫嘴了,盯好稍,等那胡人出来便尾随上去,豚抠他双眼珠子,豕用棍子捅他后,给他开个斋……”
“那你呢?”两人一齐向彘问。
“我当然是用最擅长的海底捞月了。”彘洋洋得意,这招百试不爽,只要拿住你的蛋,要你如何便如何。
三人正谋划着,便见宫门里出来一位铁塔般的大汉,头发和胡须连在一起,浓密似猴,眼眸深邃,带着一股威严气势扫视四方,打量过路行人。
见者避让!
“这便是那胡人……”豕暗暗咋舌,瞅瞅自己的小身板,再看看韩二蛋,这他娘也太壮了吧,当下心里便惧了。
“不要直视他!”彘恨铁不成钢,用力给了豕一个响亮的瓜嘣,疼得丫抱头痛呼,也引起了街上百姓们的注意。
“他在看我们!”豚的声音有点发抖,紧张到口痴地问:“怎怎怎怎怎……怎么办?”
哥仨心沉到了谷底,第一反应便是自己暴漏了,第二反应便是衡量彼此的实力。最后无奈发现,即便把哥仨的重量加在一起,大概也才堪堪能顶上韩二蛋……
“他过来了……”
“跑……跑吧?”
“跑啊!”彘两臂摆开,身体前倾,呲溜便消失在了视线尽头,身后跟着亡命狂奔的豕和豚。
韩二蛋见哥仨瞅到自己就跑,心里疑惑了一下便释然,嘴角带着冷笑,将手伸入衣襟中摸了摸怀里的弯刀便上马出城,心无所惧,身无所畏,若有种,你们跟来便是了。
哥仨跑了很远很远……
蜿蜒迂回,走街串巷,翻壁跳墙,深得城市战的精髓,一直跑到官府门口才停下来。
蹲在府衙对面的墙根下,喘着能将空气吸干净的粗气,呼哧,呼哧,呼哧,呼哧……
夕阳落下,官府里有小吏出来在街上巡视,要清空街道,撵走百姓,实行宵禁,哥仨这才吊在小吏后面,心有余悸地往家里走。
在路上,彘问了一个很久还没想明白的问题,“咱们有三个人,他只有一个,咱们有棍棒,他却空手,咱们打过人,伤过人,甚至还杀过人,而他只是一个奴隶,咱们为什么会跑?”
“对啊,彘兄,咱们为什么要跑?”豚突然表现得很有底气,再不见刚才的狼狈。
“那要不,咱再去日华宫门口干他?”豕从裤腰一旁解下被绑着的短棍,在手里转圈挥舞,呼呼有风,很是潇洒。
“现在去也没用了,他刚才牵着马,肯定有事要办,不会在宫门前久留,这马上也要宵禁,被抓到又要据桑保咱们,还是先回家休息吧,明日一早再打听他干嘛去了。”彘想了想说。
“那便听你的吧,若不是宵禁,我现在便追上去将他两颗眼珠子挖出来当石球打。”豚从地上捡一颗石子,在手里比划着。
豚也不甘在后,将短棒转得更快,嘶嘶破风,“姑且饶他一晚,明日将他后捅穿,尝尝我这狼牙棒的滋味。”
“……”彘想了想,也不能示弱,右手五指紧绷,“嗷”一声怪叫,做龙爪式当街耍了起来,引得走在前边的小吏带着疑惑回头观望,却只看见哥仨勾肩搭背,都咧开大嘴,露出黄牙,正对着他笑……
次日一早,缥缈云烟升起,天空才发出柔和的光辉,哥仨便集合了,在城里多方打听,从守城将士那里清楚了韩二蛋的行踪,回弓高侯国送信去了,今天便会回来。
“彘兄,不如咱们去城外堵他,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设下陷阱,他一出现,咱们便合力将他拿下。”豚攥紧拳头说。
“去城外?”
彘和豕对视一眼,一个捏了捏自己的小拳头,一个摸了摸空心的短棍,再想想威猛地韩二蛋,和胡人的凶残。
彘说:“他骑着马,去城外设下陷阱,万一没抓到他,反而弄错了大人物,到时候别说我认识你。”
豕说:“城外设伏不理想,万一他不走官道呢,路那么多,你能猜到他走哪一条么?”
见两人都这么说,豚也意识到了什么……识趣地摸了摸后脑勺说:“那咱们便在城里堵他,一定要让他跪地叫阿翁。”
“那是,我们河间国三杰怕过谁?”
“谁都不怕……”
“对,不怕!”
韩二蛋上午便赶回来了,守城的将士知道他在替韩岩跑腿便没有阻拦,直接让进城了。
哥仨在城墙脚下蹲着避风,死死盯着进出城门的路人,时间久了眼都花了,身子也麻了,只能眼睁睁注视韩二蛋骑马飞驰进城,眨眼间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怎么不下马?”豚呆呆地问。
“你问我问谁?”彘给了他一瓜嘣。
“咱们怎么办啊?”豕用后背趁着城墙站起来,两腿麻木得险些一屁股又坐下去。
“还是去日华宫门口堵吧,今天若是再不行,咱们便叫人,呼喊爱国的游侠一起弄死这个胡人,给前段时间死亡的两千将士报仇。”彘义愤填膺地说。
“对,报仇。”
“我们走!”雄赳赳兮气昂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