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岩一病数月有余,生活天昏地暗,卧床不起的滋味不好受,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可能会病死。
因为大汉朝的医疗水平很原始……太医治不好,人们便把希望寄托于巫神,什么魑魅魍魉的招数都往你身上使,喝符水,床头挂神剑,茶水里放碎土等等等,最后若不是大明帝国传过来的本草纲目药方真有效果,韩岩大概便挂掉了。
才穿越便差点被本草纲目玩死,可关键时候救命的却也还是它,不得不说这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儿。
七月末,有日食,古人这种异象被认为是不祥之兆,日食发生是上天意志在警示君王。这一天大汉朝百姓会敲门击鼓以祈求太阳尽快复圆,那声音汇聚在一起,整座长安城都在震动。
根据古书避镇殿的记载,每当发生日食,皇帝便不到大殿做早朝,而是到偏殿旁的小殿进行早朝,并且一切从简。
汉景帝的身体愈发差劲了,已经完全放下朝政事物,将皇帝的权利下放给大臣,若没有重要的事情,一个月都不上一次朝。
而这次日食,皇帝将错误归咎于丞相刘舍治国无方,借机免去他的职务,并任命御史大夫卫绾为新任丞相,封建陵侯,位极人臣,给皇太子刘彻继位做出最重要的铺垫。
大病痊愈,韩岩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出门逛逛,这三个月差点把他憋死。
“世子,你得多穿点。”
浠儿手里拿着狐裘披风,在后头亦步亦趋劝说,奈何韩岩却不穿,还翻白眼,“这是七月份,酷暑,你看看天上的太阳,都把花草烤化了……我穿那么厚,有病。”
“可是你的风寒刚刚痊愈,要注意身体。”浠儿用手遮着眉目看了看火红的烈日,又瞅瞅韩岩单薄的身躯,还是决定给他穿厚一点,这样看起来显得不那么瘦弱。
韩二蛋在后头跟着,一身露膀子的汗衫,肌肉发达,壮硕如牛。
豕牵着马车,嘴里叼草,哼着小曲,心情很好,昨天他终于将长安下属县城的最后一处房产谈下,这样韩岩的产业就能遍布长安四周,虽然还不清楚主子为什么热衷于房产,但买这么多房子总要有人打理,我豕当仁不让……
主仆四人出了太子宫便一路向集市行去。
此行出来不是游玩,韩岩前些天收到爷爷的来信,弓高侯国的纸张陷入滞销阶段,产量巨大,却卖不出去,有人搞恶性竞争。
目前榆木纸已经在大汉朝完全流行开,价格低廉,寻常富庶人家也能用得起。
出货方面主要有长安造纸司,垄断了长安四周和诸侯们所用的纸张订单。
还有洛阳,民间所用的纸张出自那里,据说有大富之家尽收流民,短短半年时间便发展出千人作坊来造纸,并借助洛阳城繁华的商业和可以通往全国的销售渠道,大发其财,暴富程度堪比卓王孙等冶铁世家。
再就是弓高侯国了,榆木纸的发源地,奈何韩颓当在诸侯中地位不高,买账的诸侯不多,也没有地利,不像洛阳那样商业繁华,销路打不开便只能干瞪眼。即使有商贾闻风找过来买纸,价格也压得足够低,利润全被二道贩子拿了去,韩颓当连养活手下五百多位造纸作坊的工人都成了问题。
韩岩一路来到西市,透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微风吹来,给燥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售卖纸张的场面比他想象中还要火爆,买纸要排成长队,并且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若来得迟了,纸铺便会关门。
去年时纸价还堪比黄金,是大汉朝无比稀缺的奢侈之物,只有皇帝和三公九卿才有资格使用,到如今寻常百姓也用得起,不过半年时间而已,于是一种风潮便会兴起,引得百姓哄抢纸张,只要手里有闲钱,大家便会用一用皇帝才能使的东西,体会一下高大上的感觉,或是家里有纸,才能显出一种体面……
别人卖纸大发其财,钱币在铺子里堆成小山,你却只有看的份儿,这大概是当少府纸丞最悲哀的事情。皇帝许你纸张之利,可在实际执行中却没那么容易。
韩岩也没有傻到拿出官印往铺子里一扔,要求人家关门,人家便会关门的程度,敢在这里明目张胆卖纸,背后若没有少府神撑着,他哪里来的纸张可卖?
若是强拆,人家会报官,闹起来影响不好,会给自己留下纨绔子弟的名声,想象中“虎躯一震天下皆服”是不可能的,所以韩岩看了一会便转身走人。
“我们怎么办啊?”浠儿清楚弓高侯国在造纸,也知道韩岩的为难之处,上了车便很担忧地问。
“我本不想参与到官场斗争之中,如今面对利益却是脱不开身了。”韩岩少年老成的叹一声,似乎在怀念过去一年无忧无虑的岁月。
“可是……”浠儿明白利害关系,纸张能传出来售卖,背后定有人撑着,韩岩要面对三公九卿之类的朝廷大鳄,与那些老奸巨猾的人物相争,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不过一个少府神而已,以前不想搭理他,是懒得拿他当对手,如今把他当人看,他便一定不是我的对手。”韩岩笑了笑,胸有成竹。我有跨越时代两千年的见闻和知识,哪怕没有当过官,但官场没少看,手段自然不会少。
浠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神情更加忧虑……
韩岩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扶着额头沉思……
与人相争,武力只是最后的办法,哪怕赢了也不值得尊敬,唯有智慧才是服人的根本,要兵不血刃解决这件事情,其实不难,举重若轻是个好办法。
次日,韩岩书写奏章一份,越级上报,交由丞相卫绾审核,又因为事关自己弟子,为了避嫌,卫绾又把奏章上交皇帝,韩岩是这样写的:
“臣韩岩久病不起,耽搁造纸事宜,有罪。今大病痊愈,听闻造纸司工艺落后,生产能力低下,人员驳杂,有上千人造纸,凭白浪费朝廷钱粮,臣为陛下深感痛心。今韩岩痛定思痛,自愿出钱改造升级工艺水平,提高造纸司的产量,在暂停生产期间朝廷所需要的纸张,一并由弓高侯国造纸作坊免费提供,望陛下恩准!”
汉景帝看了这份奏章之后,嘴角抽抽,瞪了卫绾一眼,“屁大点事也来烦朕。”
然后又说:“韩岩忠心可嘉,准!”
皇帝当然会准,有人自掏腰包给你作贡献,还免费给你提供纸张,让国家机构减少了上千人的工资支出,这种便宜给谁都喜欢,甚至恨不得撤了造纸司,你弓高侯国一辈子给我免费供应纸张才爽。
几日后,少府机构之下的造纸司完全停产,一千位工人全部放假,占用了偌大旷野的生产基地变成一座死地,上千人失去生计,能主宰他们命运的人叫韩岩。
与此同时,韩岩给爷爷韩颓当去信,让运送大批纸张来京,一来供应朝廷,二来补上长安城民间所需的纸张缺口,霎时间覆手翻云,钱袋子叮当响,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
而少府神完全是懵逼的,数日后才接受事实……产金蛋的鸡,就这么轻易被阉割了?
……
太子宫,阳光耀眼,池塘里的清水随着风儿荡起圈圈涟漪,韩岩大病痊愈,好兄弟刘彻当然要来慰问一下。
“你真的打算自己出钱修理造纸司,还免费供应朝廷纸张?”刘彻对这种赔本买卖很是不解,哪怕他已经开始处理朝政事物,可终究是未成年,很多暗中的博弈无法看清。
韩岩笑笑说:“少府神是我的顶头上司,他将我架空,让下面的人对我阳奉阴违,若是换了大兄你处在这个位置,准备怎么样夺回造纸司的控制权?”
“这……”刘彻沉吟了一下,一筹莫展。再联想到韩岩的奏章,便明白了他的用意和这一步棋的妙处,剑走偏锋,完全撇开少府神,不和他当面对峙便能将事情达成目的。
让造纸司停产,一下子便拿住了下头那些人的生计,什么时候开工,用谁,当然是奉命升级造纸司的少府纸丞说了算,不听我的话,老子便让你滚蛋,这样可以将造纸司不听话的人踢出去,剩下的全是自己人,整合了人员,少府神再想插手难上加难。
至于出钱升级造纸司,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不在意这些,也没人在意这些,他们和刘彻一样,关心的是韩岩怎么会做亏本买卖,关心他免费供应纸张到什么时候……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羊毛出在羊身上,韩岩赔给朝廷的钱都出在百姓身上,可也只是从“以权谋私”的少府神换了一个“忠君爱国”的韩岩而已,皇帝乐见其成,大臣也乐见其成,至于少府神利益集团也有心无力,你再牛还能比得过皇帝?
想通这些,刘彻便明白韩岩是“假公济私”,玩得一手好权谋,但难就难在这种“升级改造”的点子寻常人真想不出来。
“接下来,你该整合造纸司了吧?”
“不急,我先去洛阳一趟,那里才是卖纸的大头,若不将那里拔掉,始终如鲠在喉,还望大兄允许我去一趟。”
“你生病数月都没出去玩过,这次便给你放个长假,将事情处理好再回来便可,若有难处,随时给我来信。”
“多谢大兄。”深深鞠躬。